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阁楼上的罂粟》奔波的柚子皮 文案: 一个女画家,一个曾经的小模特,一个阁楼,一个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过程。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向瑾吴芃之 ┃ 配角:方明华月 ┃ 其它:女画家阁楼画室 第1章 第01章   1.   下雨了。正前方车玻璃上有了些水滴。吴芃之没有管,她在走神。她没有参加晚上的聚餐。大家对她的离开表示遗憾,但是依然兴奋。他们在冯总的带领下要去吃吃喝喝耍耍。   公司中标了,这个标很大,简言之,只要能顺利执行,公司今年的目标就完成了。   “谢谢大家的努力。冯总代我好好请大家。“吴芃之语气亲切,但不苟言笑。   一个公司,能因为一个标就提前完成了任务,可见这不是一个大公司。是的,吴芃之是一间小公司的大老板。   与她同期出来创业的人,命运已经分化得很厉害,有些已经上市,有些已经破产,也有一些转了行。吴芃之这样的不多,守着一亩三分地默默耕耘。从三四个雇员发展到现在20来个员工,吴芃之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倒是她的合伙人很是不满,换了好几次。吴芃之唯一坚持的就是自己控股。大家都认为她过分保守,甚至,至今她还保持着亲自见客户的习惯。   其实最忙大约就是自己这样的小公司的老板了,事事都要操心。员工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更主要是现在的小孩说走就走。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过程。   不知什么时候,雨刮器自动摇摆了起来。雨越下越大了。   华月的家到了。吴芃之有些日子没有来吃饭了。她总是忙。   华月的先生不在家,就她们俩。华月还是做了三四样菜。她最看不得吴芃之的消瘦,最不放心吴芃之的胃病。   胃病似乎是小公司老板的职业病。   吴芃之似乎真的饿了,饭刚端上来便不客气地开动了。   “我怀孕了。“华月实在已经不指望吴芃之能够主动提问,便忍不住自己报喜。   “哦。“吴芃之含着一口米饭,含混地应了一声。   “喂,我怀孕了,你不为我高兴吗?”华月很不满吴芃之毫无热度的回应。   “你怀的又不是我女儿,我为什么要高兴?”吴芃之咽下米饭,毫无笑意地讲了句冷笑话,很冷。   “呸!什么鬼!”华月笑骂了一句吴芃之。   吴芃之这才笑了起来,但是很快又吝啬地收住笑容。她从进门就看到华月的幸福表情,猜出有好事。   听说是怀孕,吴芃之并不是特别高兴,而是有一份担心。她知道华月有多渴望要个孩子,为怀上孩子吃了多少苦。然而,华月年纪称得上是高龄孕妇了,风险是有的,她已经38岁了。   “为什么觉得是女儿?”华月问。   “我喜欢女儿。”吴芃之简短地回答。   “你都说了,又不是你的,儿子女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虽然不是我的,但是我会是她的老干妈呀。”吴芃之大言不惭地自戴花冠了。   华月喝了一口汤,“太淡了。”说着准备起身去厨房拿盐罐子。   “唔唔,你坐着,我去拿。”吴芃之马上按住华月,自己跑进厨房。   “别吃太咸,别太劳累。最近不要上班了,好好在家保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不要客气。还有啊,3个月内,不要到处出去说你怀孕了。据说宝宝会不高兴的。”吴芃之巴拉巴拉叮嘱了一大堆。   华月满意地笑了,“这才是老干妈应有的态度嘛。”   吴芃之不爱笑,却非常体贴周到。   在职场上,对客户对员工不苟言笑却有不错口碑的人,非吴芃之莫属。大概就是这个原因了。   另一个不能否定的原因是,吴芃之很漂亮。   “不过呢,不上班是不可能的。我们事务所太忙了。”华月在一间律师事务所工作。   “嗯,一般我们的日子难过的时候,你们的生意就会好。无论怎样,工作是次要的,宝宝要紧。”吴芃之认真地说。   “晓得了。”华月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还记得方明吗?”   吴芃之夹菜的筷子在空中顿了一下,但是没有吱声,继续吃饭。   “就是那个画家,你还记得吗?你给他做过模特,还是我推荐你去的呢。。。。。”   “那个方明怎么了?你往下说。”吴芃之打断了华月。   “他死了。”   吴芃之惊愕地抬起头,停止了咀嚼。脑子里把那个很多年都没有想过的人重新翻出来,计算了一下,“他还不到60岁吧?”   吴芃之第一次见到方明的时候才21岁,方明四十多岁的样子,现在吴芃之36岁了。岁月啊,不会饶过任何人。   “是猝死。”华月接着说。   “哦。”吴芃之虽然震惊,却没有显出什么悲伤,只是有点恍惚。   “现在我们代理方明的老婆,跟方明的妈妈打官司。”   这才真正把吴芃之惊得瞪圆了眼睛,完全放下筷子,“谁?阿。。。。额,他妻子,打官司?怎么可能?”   “具体我不清楚,反正就听说是为争夺方明的遗产和版权。” 第2章 第02章   2.   吴芃之再次坐回车里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雨刮呼呼地摇摆着,也无法刮尽玻璃上的水流。车前灯照亮雨中的道路,和其它晃动的车灯相互交错,又相互连接。车玻璃上的水将各种红光黄光白光来回反射折射散射,刺得吴芃之眯起眼也难以看清道路。   吴芃之缓缓将车靠在了路边,打起双闪灯。她需要休息一下。她忽然之间感觉很累。她将手机接上车载音响,她需要音乐给自己提提神或者是定定神,总之她需要一点声音把自己从刚才的混乱情绪里拉出来。   吴芃之听歌很随意,就是在排行榜里随机播放,有中意的就下载,其他进入下一轮的随机播放,如果那些歌还能挺在榜单里的话。这是一个所有事物都更新迭代飞快的时代,Lady Gaga能挺在歌坛10年,就算奇迹了。吴芃之不在乎歌手是谁,除了特别大牌的或者特别喜欢的,其余对她来说都一样。   正在播放的I got you,正是这样下载来的一首歌。   若是朋友知道吴芃之常常听这首歌,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说真话,这歌从音色到旋律到内容,应该都跟吴芃之八字不合,但是她还就是没来由地反反复复地听这首。吴芃之甚至找了歌手的名字,Bebe Rexha。好吧,连名字看起来都很幼稚。   每唱到那句I got you. Cause I got you, you, oh。。。。。她都忍不住会微笑一下。小孩子才有的纯真和盲目自信。   然后唱到We can get high, oh, nah-nah-nah   We can get low, oh, nah-nah-nah   听着那个像是喝了奶一般发嗲的nah-nah-nah,吴芃之都会心里暗暗笑骂一句“贱不喽嗖”。   歌声戛然而止了,又是在那个“I got”的地方。吴芃之本能地按了一下重播。这是她无数次重复的一个动作。她无法接受这个戛然而止,然而,她再听多少遍,歌也是停止在这个地方。   吴芃之想明白了,这就是她反复听这首歌的原因。   这正是歌的巧妙之处,歌者戛然而止,听者欲罢不能。   吴芃之按下重播键,将身体用力靠向椅背,一些往事慢慢地浮了上来。她以为记忆会模糊,然而不对,这段记忆依然是清晰的。清晰得超出自己的想象。   在去方明家之前,吴芃之一直都在犹豫,她有点怕。她的害怕并不特别,是所有女孩子去一个陌生男人家的时候都会有的担心,哪怕这个男人是个艺术家,而且是颇有些名气的艺术家,但本质上他还是一个男人,不是吗?   当时吴芃之才大三。那是一个特别青春的年纪,是一个还会觉得自己是为艺术献身的年纪,也是一个特别胆大的年纪。   还有一个原因是,这是师姐华月推荐的。华月是个靠谱的师姐,而且她本身也是一个美人,从男人的角度看,华月要比吴芃之漂亮。所以华月大学期间一直都做模特赚钱。   华月比吴芃之高了两届,所以在方明找模特的时候,华月已经有了正式工作和正式男友,于是金盆洗手不干了。华月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精神,把这个好机会推荐给了吴芃之。   所以最后吴芃之还是去了,去给方明做模特。   吴芃之去方明家的时候,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一个穷学生能有的最好衣服一定也是廉价的。吴芃之穿的就是一套新潮而廉价的衣服。   到了方明家,吴芃之就发现,她根本不需要为衣服的事情操心。画家根本没有准备画她廉价的衣服。当然,也没有要求她脱光了画人体。而是递给她一件睡袍,一件宝石蓝的丝质睡袍。   吴芃之拿着睡袍走进洗手间的时候送了一口气。看起来自己不会需要光着#膀子躺在那个大叔面前了。就算是为艺术献身,她也并不乐意裸捐。   睡袍不是新的。吴芃之有点嫌弃地穿上了睡袍。不是觉得不好看,而是把这个当做了工作服,大概是很多模特都穿过的工作服吧?   我们对于画家普遍的印象是,长发披肩邋邋遢遢。而方明却是斯斯文文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   那个下午其它的事情,吴芃之已经记不清了,她唯一清晰的就是那句“我不画人。”   这句话不是方明说的,而是一个根本没有露面的“亲爱的”说的。   “亲爱的,下来看看我的模特。”方明在画了半天,拍了很多照片之后,对着空中喊了一声。   “我不画人。”空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吴芃之循声扭过头去,并没有人。她盯着画室上方的阁楼看了一阵,声音是从那里传来,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第3章 第03章   3.   方明的家是在一栋别墅里。十多年前那是一个好时代,是一个经济在腾飞,而房价没有起飞的时代。不像现在,经济面临着可能软可能硬的着陆,而房价却是一飞冲天,而且是一飞再飞,越飞越高。   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实现了住进别墅的梦想。像方明这样稍有些名气的画家,住进别墅不是什么新鲜事。   那时的别墅对于空间的利用也没有现在这般寸土寸金的紧逼局促。方明的画室实际是别墅一楼的客厅,宽敞不说,屋顶直通2楼的顶棚,也就是说,是一般楼层的2倍高度。所以,二楼便像是一楼的阁楼。木质的栏杆后面,吴芃之只能看见有一个小方几和一把小皮椅。再往里因为角度和光线的原因,吴芃之感觉是一片无限延伸进去的幽暗。   “我不画人”的声音就是从那片幽暗中飘来。   “飘”这个词也不准确,那个声音并不缥缈,而是清晰干脆。   方明好脾气地对着吴芃之笑了一下。缓解自己的尴尬。看起来方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应答。   一个画家对自己的妻子称“亲爱的”虽然肉麻,但是也不意外,就算他用怪里怪气的电影表演语言darling称呼自己的妻子,吴芃之也不惊讶。艺术家不都是这么作怪的吗?   倒是那句“我不画人。”信息量蛮大的。首先,那个女人也是画家。就算不是画家,也是一个画画的。然后,她很拽,那口气不像是对成功男人常有的敬仰顺从的口气。最后,她很傲慢,这句话不仅表达了对这个小模特的轻视,甚至含有对人的蔑视。隐含着人根本不值得她画的意思。还有最最最后一点,吴芃之忽然有了安全感。原来并不是孤男寡女的状态呀。咱上面有人。   在吴芃之的记忆里,这些想法都是自己当时产生的。然而,事实上,只有第一条和最最最后的那条,是吴芃之当时的想法,中间两条,都是她后来补充进这段记忆中去的。   吴芃之在穿回自己的衣服拿到钱离开别墅之后,就原谅了这个女人的傲慢。   如果说,第一次的那句“我不画人”稍稍伤害了吴芃之的自尊心的话,那第二次的伤害就升级了。   第二次的那句话是,“你把她画漂亮了。”   漂亮女人都听不得别人说自己不漂亮,当然不漂亮的女人就更加听不得这句话。   不漂亮的女人气愤是觉得别人说了真话伤害了自己,是别人粗鲁。   漂亮女人生气是觉得别人说了假话伤害了自己,是别人嫉妒自己的美貌。   吴芃之很不高兴的是,这个女人说这话的时候,配上了那样审视和挑剔的眼神,那个似笑非笑的嘴唇,和女人自己的美貌。   吴芃之对于女画家根本就没有想象力,她没有想过这个事情。所以这个女人出现在吴芃之面前的时候,她就生气加震惊的呆呆地瞪着这个女人。   “小瑾,你下来看我的画。”方明在听到阁楼上的脚步声后,立即再次邀请那个女人下来看画。   “亲爱的”这次叫“小瑾”。   这次,那个女人没有断然拒绝,而是现身在阁楼的栏杆处,俯视着方明的画室,和吴芃之。   吴芃之这次是背对着阁楼,便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竖起耳朵听着哒哒的脚步声,那是拖鞋敲击着木楼梯的声音。   那个叫“小瑾”的女人,穿着拖鞋睡袍,端着一杯咖啡,施施然走了下来。   吴芃之看了一眼,思绪活跃了起来。   首先,那个女人穿的睡袍,是跟自己这件宝蓝色睡袍同款的深灰色,那么显然自己穿着的是这个女人的旧衣服,而不是什么工作服。   然后呢,这个女人刚刚起床?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吴芃之一直纳闷,方明为什么总是约下午时间呢?按照吴芃之自己的生物钟,要么是早上,要么是晚上,精神和思维都是最活跃的。我们有听说过谁在下午时间进入巅峰状态的?   也难怪,吴芃之常常觉得方明画画根本就不在状态。他画画停停,一会儿打电话,一会儿拍照,一会儿又画上几笔。然后又不断地变换模特的姿势。   方明自己轻描淡写地对吴芃之嘟囔了一句,意思是自己有些年头没有画人物了。   吴芃之当然懂,如果是巅峰状态,怎么还会用自己这样无名无姓的学生,肯定是大牌模特了。   说回这个女人,她刚刚起床吗?感情自己的下午时光就相当于是人家的早上啊。那么看来,人家的生物钟也没毛病。   女人走过吴芃之身边,没有停顿,但是视线没有离开过吴芃之,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她。   一直走到方明的画前,然后说了那句“你把她画漂亮了。” 第4章 第04章   4.   这句话对于吴芃之的容貌来说,显然是负面的评价。   吴芃之吃不准的是,这句话是在夸方明的画还是批评呢?   然而那个女人惜字如金,什么都没有再说,就离开了。离开的时候,眼睛依然盯着吴芃之。   吴芃之在最初不服气地瞪了女人几眼之后,避开了视线。她觉得气势上早就输了,不服气也不行。   吴芃之用一种古怪僵硬的动作半躺在沙发上,因为她是个任人摆布的模特。吴芃之气馁地避开了视线。   就在女人几乎快要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吴芃之忍不住斜着眼睛瞄了那个女人一眼。吴芃之不想让这个女人发现自己偷看她,所以头和身体都僵着没有动,只把眼珠子转了过去。   结果这个可笑的表情硬是被那个女人逮个正着。那个女人的嘴唇微微一动,似笑非笑。   车窗外的雨小了,刚才的水柱慢慢变成了一条条水线。雨刮器已经被吴芃之关掉。窗外的视线完全模糊了。   吴芃之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从来都没有夸过我漂亮呢。”   是的,那个女人从来没有把漂亮这个词用在吴芃之身上。但是用了另外一个词“迷人”。   吴芃之关掉双闪,打开雨刮器,拨了转向灯,车无声地滑进车流。她想回家了,回忆是一个很累人的事。   进了家门,吴芃之脱掉皮鞋,将袜子也脱下,扔在地板上,光着脚走进客厅。   客厅明亮而且宽敞,舒适而且整洁。但是整个客厅墙壁上没有一幅画,是整个房子里都没有一幅画。   吴芃之从冰箱里取出一罐番茄汁,给自己倒了一杯,端着这杯红红的粘稠的饮料坐进沙发,这是她最喜欢的饮料。   吴芃之身体是在休息,但是大脑却兴奋异常,她的回忆停不下来。   房门被推开,有潮湿的冷风吹在吴芃之身上。吴芃之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头转向门厅的入口处。   那个女人湿淋淋地走了进来,身上头发上还在滴水。女人身上背着的大包小包被放在地板上,那些都是相机装备吧。   “你回来了。”方明问候了一声,没有停下画笔。   吴芃之很是意外,她以为女人在阁楼上。她已经默认女人总是在阁楼上的,不是睡觉就是画画。   所以当方明今天要求的动作是吴芃之需要袒露出半个胸时,她没有太害怕。反正上面有人,自己只是为艺术献身。而且这是明确要加钱的。   “嗯。”女人简单应了一声,她脱下登山鞋,又脱下了湿透的袜子,扔在地板上,光着脚走进来。   然后她就看见了吴芃之袒胸&露乳的景象。她楞了一下,微微皱起眉头。   吴芃之能感受到,这个女人不喜欢这个画面,但是不喜欢的原因她当时不知道。   女人没有说什么,直接往楼上走了,拎着那些沉重的照相设备。吴芃之坚信自己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叹息,和头发上的水珠滴落地板的声音。   这是吴芃之第三次去方明家。   第四次去的时候,吴芃之已经不再是方明的模特,她成了那个女人的模特。吴芃之也不再躺在方明画室的沙发上,而是上了阁楼。   甚至,方明根本就不在家了。   方明作画的时候,是非常的心神不定,他根本无法长时间集中于画画,他的电话很多,社交活动很多,订购画的人也很多,他的学生也很多。看起来他有一大帮帮手在另一个工作室里工作。   吴芃之被转给那个女人之后,方明便常常出门去社交。他终于可以海阔天高了。   “需要换衣服吗?”吴芃之拘谨地问。作为一个学生面对一个如此气场的女人,一定有点畏畏缩缩。   “不用。”女人跟方明根本不是一个路子。   “我坐哪儿?”吴芃之环顾四周。阁楼也是一个画室,但是跟方明的完全不一样。房间里到处都是画和画具,说不上干净整洁,但是却也一丝不乱。那种不乱是内在感觉上的不乱。   问题是,吴芃之找不到沙发,床台,甚至椅子凳子。难不成让自己趴地上?一个不画人的画家,确实没有相应的设备。   这个声称自己不画人的画家,为什么忽然又画人了呢?吴芃之暗暗觉得可笑。   女人从栏杆边拖过那把小皮椅。“你叫什么?”   “吴芃之。”   “蓬勃的蓬吗?”   “不,草字头一个凡,平凡的凡。”   “那个字念peng?不认识。”有气场的人就是这样,连不认识一个字,也让人无法嘲笑她。“我叫向瑾。” 第5章 第05章   5.   看见吴芃之拘谨地坐在小皮椅上,向瑾冲她摆了一下手,“你随意,只要在画室里就行。”   “你不画吗?”吴芃之很是纳闷。   “你不用管我,能画的时候,我就会画。要喝咖啡吗?”   向瑾走开了,去冲咖啡。   “我不喝。谢谢。”吴芃之那个时候还没有喝咖啡的习惯。   向瑾端着咖啡杯回来的时候,吴芃之在看靠着墙放着的那些画。果然没有人,都是风景。连风景里做背景用的人都没有。   似乎向瑾喜欢雨,很多雨景。   吴芃之不懂画,就这么一幅一幅地挨着看。待她看完最后一幅,回过头来,发现向瑾站在那里,端着咖啡,正在观察她。   向瑾观察事物的时候,喜欢微侧过脸庞,稍稍抬起下巴,微微垂下眼睑,眯起眼睛。   吴芃之想到“睥睨”这个词。   一旦意识到有人盯着你,基本就很难做到自然。吴芃之又手足无措起来。   “你下次可以带着你的书来,目前我还不需要你做什么特别的动作,你做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向瑾坐在画櫈上,拿起画板,开始作画。手中只有一支铅笔。   吴芃之继续在画室里走动,研究一下画具,翻看一下书架上的书,看看窗外的景观,或者坐在椅子上咬咬手指。她从眼角看到向瑾在画她,但是她努力假装不知道。   随后的日子,是吴芃之极其享受的一段时光。   向瑾画素描,画油画。总之,不断地画吴芃之,画各个局部,画各种神态,画各种动态。   吴芃之看书写作业,有时玩向瑾的笔记本电脑。那个时候笔记本还不普及,吴芃之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好的索尼笔记本,银色的,连上网线,她幸福的忘乎所以。   吴芃之这段时间才发现,向瑾的勤奋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吴芃之本以为向瑾是个养尊处优睡到下午才起床在阁楼上悠闲打发时光的女人。这个想法大错特错。   向瑾画画的时候极其专注,而且持续的时间很长。跟方明是完全不同的状态。画出来的结果也天差地别。   每次吴芃之在的时候画,不在的时候,向瑾还是画。吴芃之下一次来的时候,会看到很多自己的素描。向瑾不拍照,她凭着记忆画。   向瑾也从来不问吴芃之对她的画的评价。后来吴芃之才知道,在那个时候,向瑾根本就还没有正式开始画她。那些只是在熟悉她,只是在练习。   在吴芃之的记忆中,这是一段无声的记忆。   画室里一片寂静。吴芃之闭着眼睛,似乎在等待什么。她有点眩晕,她在等待什么?她觉得渴,于是张开唇。忽然她意识到,她是在等待一个嘴唇的靠近,她在等待一个吻。   吴芃之倏然睁开眼,屋顶灯的光线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用手臂挡在眼前,遮住强光。她清醒过来。她竟然在沙发上睡着了。刚才是一个梦吗?还是一段记忆?   吴芃之喝干玻璃杯中的番茄汁,舔了舔嘴唇。有点咸有点酸。   不能再想了。刚才的梦让吴芃之不平静。某些沉睡多年的东西在复苏。   吴芃之径直去了浴室。她需要一个淋浴让自己清醒一点。   浴室很大,装饰非常精致讲究。但是只有一个淋浴,没有浴缸。几乎没有大房子会这样设计,但是吴芃之只洗淋浴。   吴芃之一边用浴巾擦拭着头发,一边chi裸着身体,走出浴室。走过卧室的落地镜前,吴芃之看见自己的身体,停住脚步。   “裸ti让你感觉不自在吗?”向瑾的声音。   吴芃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36岁的女人的身体。与21岁时的身体有什么不同吗?   吴芃之忽然感觉后悔了,为什么没有索要那幅自己21岁时的画呢?画中也有一面镜子,镜子里有35岁时的向瑾。 第6章 第06章   6.   50岁了,向瑾今年50岁了。   吴芃之无法想象现在的向瑾是什么样子。她的记忆里都是35岁的向瑾。   人的容貌一定会随着岁月发生改变。吴芃之并不喜欢女人把自己保养或手术成一个不切实际的年纪的模样。也就是说,如果现在向瑾还是35岁的样子,吴芃之会觉得很恐怖。但是,她希望向瑾是什么样子呢?吴芃之的脑子里没有合适的样本。   “真想看看现在的向瑾。”吴芃之喃喃地对自己说。   吴芃之觉得人样貌一定会变化,但是她同时相信,人的内在的东西不会变。   “画画是我超越日常生活的一种方式。”向瑾曾经这样说。   吴芃之无法想象,秉持这种理念的向瑾有一天会面目狰狞地与一个老太太对簿公堂,就为了钱。   吴芃之可以接受向瑾变老,但是她无法接受向瑾变坏。   想到这一点,吴芃之自嘲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向瑾从来没有要求吴芃之接受。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但是,话说回来,如果向瑾真的打官司争取那些画的版权,吴芃之知道,向瑾自有她的理由,吴芃之愤愤不平了很久的、非常充足的理由。   吴芃之或许只是不愿意接受那个场面,那个看到人性丑恶的场面。   吴芃之靠着华月的办公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华月聊天。在上班时间来到现场跟华月闲聊还是第一次。   华月在忙着手头的文件,穿着一件防止辐射的围裙。这是吴芃之买给她的,有没有用不管,反正先求个心安。怀孕让华月工作起来有些吃力。   “华姐,有客人?”又一个小帅哥蹭到华月附近,递过来一份无足轻重的文件。   华月心领神会地冲小帅哥眨眨眼,“小肖,麻烦帮吴总冲杯咖啡。姐这儿正忙着呢。”说着拍拍满满当当的桌面。华月的桌面一点都不整洁,基本应该叫杂乱。文件堆放得很高,外人是绝对无法找到东西的。“秩序在我华月的心中。”这是华月的说词。   小肖快乐地应了一声,奔向茶歇间。   “看看这些小男生,你简直是在浪费生命,浪费青春。芃之啊,你到底想怎样?你这些年到底有没有认真谈过恋爱?有吗?哪怕一次?”华月简直要为吴芃之操碎了心,恋爱这个事情,可不是操心就能解决的。   “我已经亲吻了无数只青蛙,但是他们一个都没能变成王子。”吴芃之做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华月被逗乐了,笑得花枝乱颤。   吴芃之羡慕地看着华月。   15年前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是笑得停不下来,而说这句话的向瑾根本没有笑。   现在不笑的是自己,笑得花枝乱颤的是华月。这可以理解成,华月依然保持了21岁时的单纯和快乐,而自己不再年轻不再单纯。   正聊着天,门口有了一点动静。华月立即抬头看了一下,随即向吴芃之使了一个眼色。   吴芃之其实视线一直不断地瞟向门口,接收到华月的眼色之后,吴芃之定睛看向走进来的女人。   然后,华月发现吴芃之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失望地皱起眉头。   “是她吗?”华月悄声问道。   吴芃之摇了摇头。“不是。”   吴芃之有点纳闷,她搜索了网络,没有任何地方写到方明离婚再婚。这个可以理解,方明从十多年前就开始失去市场的宠爱,变得默默无闻。对于没有市场价值的过气画家,媒体是根本不会有兴趣的。   所以当华月告诉她今天方明的老婆会来公司时,吴芃之放下手中的工作就飞奔过来。她一定要来现场确认方明的妻子是不是向瑾。她的直觉没有错,打官司的人不是向瑾。   但是向瑾去哪儿了呢?   吴芃之当然也搜索过向瑾,然而,画家圈里根本没有这号人物。   小肖端着一杯咖啡殷勤地递给吴芃之,“吴总请。”   然而吴芃之只是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看都没有看这只帅帅的小青蛙一眼。   华月也顾不上小肖了,她发现了吴芃之的不对劲。   “怎么回事?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华月把吴芃之拉进一个没有人的会客间。“你为什么要找方明当年的妻子?有什么事吗?”   “她不见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不见了。”吴芃之紧蹙眉头。   “你凭什么说她不见了?你在哪里找她?”   “她是个画家,但是在画家圈子里根本就没有她。”   “可能她不够有名吧。离了婚可能就更加没法在圈里混了呗。”华月只是随口一猜,却不想,一下子激怒了吴芃之。   “方明的画跟阿瑾比,就是个屁!连屁都不是!”吴芃之脸都涨红了。 第7章 第07章   7.   吴芃之对方明其实是不熟悉的。所以在听到方明死掉的消息也只是深感意外,没有感伤。硬要说有什么伤感,那也只是对一个生命逝去的伤感。   吴芃之经历了一段时间无声的阁楼快乐时光之后,她甚至都觉得那纯粹是向瑾的家,没有方明什么事了。虽然走过方明的画室的时候,依然是知道那里的主人是谁,然而,她就像走过一个走廊一般的忽略它。因为阁楼的时光太美好了,宁静,随意,还有银色的笔记本电脑。   但是好时光总是短暂的,吴芃之再一次去阁楼的时候,方明在自己的画室截住了她。   “小吴同学能不能增加一些时间呢?画很急,已经拖了很久了。”方明稍稍寒暄几句就单刀直入了,看起来他是真的很急。   吴芃之并不知道他急什么,她甚至以为自己只是一个他们用来练习的模特,而不是要画到什么作品上去的模特。   向瑾是在方明截住吴芃之并与之交谈的时候,缓缓走到了阁楼的栏杆处,似乎她又是刚刚起床。然后向瑾便端着她的咖啡,往楼下走了几步,直接坐在了楼梯上。   吴芃之有一瞬间的犹豫,她花在阁楼的时间已经很多,基本上除了上课,什么活动都不参加了。如果不是向瑾同意她在这里做功课,她都不可能用这个频次来这里。   “如果可以,你就在这里吃晚饭,然后我找人送你回去。”方明是个好脾气的男人,也称得上通情达理。吴芃之确实不讨厌他。直到现在,她也不觉得方明是个坏人。   吴芃之一听这话,心就动了。她喜欢这里,如果现在连交通问题都解决了,她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如果你这样占用芃之的时间,那要加钱了。她还是个学生。”向瑾忽然插话进来,止住了吴芃之点了一半的头。   “那是自然,小瑾这个事情你决定好了。”方明爽快地答应了。   吴芃之感觉有点懵,方明和向瑾之间的对话其实是非常奇怪的。只是吴芃之当时还没有走进社会,还不够敏锐,还无法从别人的对话中捕捉弦外之音。   敲定了时间之后,方明穿上外套又准备出门去了。他根本是一个在家闲不住的男人,他极其热衷于社交活动。   向瑾也站起身,准备回阁楼。   “亲爱的,谢谢啦!”方明非常喜悦地对向瑾说道。   “你要谢的是吴芃之,不是我。”向瑾脚下不停,继续往阁楼走。   “都要谢,都谢!哈哈!”方明开心地笑着,身体已经移动到了门廊。他的心情比他的身体放飞得更加迅速,虽然他的身体移动得已经很敏捷了。   “今天开始画人体。”向瑾一边整理画具,一边说。   “啊。”吴芃之惊愕了。她快活得都以为向瑾不需要画裸ti的。而且,那个啥,自己的裸ti画,是用来卖的吗?这让她忽然有点害怕了。   向瑾整理完台面上的画具,扭过头来,看见吴芃之完好无损地呆立在阁楼中央。她今天穿得其实也不多,一条牛仔小热裤,一件背心。但是真要把这么一点点布料除去,还是很需要勇气的。   “你,你是,是要我脱衣服吗?”吴芃之结结巴巴地说。   “当然。”向瑾冷静得近乎冷酷。   说完向瑾又走开了,她去冲她的咖啡,同时去给吴芃之弄一杯柚子茶。女孩子第一次在画家面前脱光,都需要压压惊。希望柚子蜜能让这姑娘不要一直抖个不停。   等到向瑾端着饮品回来,吴芃之已经乖乖地脱光了。她的身体努力地缩起来,似乎缩起来就有了遮蔽一般。   “裸ti让你感觉不自在吗?”向瑾明知故问。   吴芃之可怜巴巴地瞟了向瑾一眼,鼓足勇气说,“不怕,就算是为艺术献身了。”其实她是在鼓舞自己呢。   向瑾忽然笑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在吴芃之面前绽放出完全的笑容。向瑾是极为漂亮的女人,线条清晰而不失柔和,鼻尖挺直,眼睛不很大,但是眼神中有一种精神,一种专注,所以看起来十分迷人,给人印象深刻。   唯一的是,向瑾不爱笑。吴芃之后来的不爱笑有多少是受到向瑾的影响,她自己无法评估,但是华月说过,说吴芃之变得太严肃了。   “为艺术献身?艺术从来不需要任何人为她献身。”向瑾说话的时候都是不笑的,所以这句话是在她笑完之后说的。   吴芃之又傻了眼。这人会不会聊天啊?   向瑾当然是不会聊天的,她接着说,“要你献身的其实是艺术家,所谓的艺术家。”   这个女人不仅不会聊天,简直是有毒。 第8章 第08章   8.   当时听完这句话,吴芃之立即想到的是很现实的问题,那么方明那天让她裸&露出半个胸算什么呢?现在的向瑾让自己脱\\光了,又算什么呢?   小孩子的好胜心让吴芃之忍不住发出了质疑,“那我现在算为谁献身?”   向瑾没有回答,而是放下画具,转过身来,解开衬衣的纽扣。   吴芃之错愕地盯着向瑾,她一时不明白向瑾要做什么。人在很震惊的时候,发不出声音也无法思考,吴芃之甚至都忘记自己刚刚提出的问题。她就是觉得空气堵在喉咙口,呼吸不能,吸不进肺里,也呼不出去,就那么堵着。   衬衣被除去,胸罩被除去,被丢在一边。然后居家长裤被褪下,丝质的内裤被褪下。向瑾赤\\\\裸裸地站在了吴芃之对面。整个过程,向瑾平静如水的眼神没有离开吴芃之。   吴芃之整个过程既没有敢眨巴眼睛,也没有敢发出丁点声音,甚至没有能够喘气。她觉得只要任何一点动静发生了,这个惊人的时刻可能就会中断。   向瑾做完这一切,重新拿起画笔。   “这样你的感受会好一点吗?”向瑾平静地问道。   吴芃之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她不知道感受是否好一点。   但是吴芃之感觉到,这时大量的空气忽然地涌进了肺叶,身体一下子变轻了。像一个忽然被充了气的气球,有点要飘浮起来的意思。   往常向瑾画画,观察的时间远多于运笔的时间。然而现在,她低着头,大量的时间都在画。她一定要让吴芃之先放松下来。   向瑾在纸上涂抹了足够长的时间之后,才抬起头来。然后可怜的吴芃之那个可笑的表情又一次被向瑾逮个正着。吴芃之正斜着眼珠子偷看向瑾,而且是十分敏感的部位。   向瑾再次露出那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看起来你现在感觉好多了,来吧,我们尝试做一点动作,有点累,你忍着。”   向瑾让吴芃之蹲着,一只手撑地,一只手撑在腰臀部。身体扭转过来冲着向瑾。看似简单的动作,吴芃之没过一会儿就累得汗都出来了。她没有办法去擦,只能任由它们滴落在地板上。   向瑾后来解释,第一个选这样的动作,就是让吴芃之的身体团起来一些,不要直接把最敏感的部位暴露出来,让吴芃之慢慢适应身体的展开。当然也有探索吴芃之肌肉线条的需要。   吴芃之后来在待人接物方面的不动声色的体贴周到,多少也受到向瑾的影响。这是一种需要有心人自己慢慢体会到的体贴,而不是高调的演戏般的嘘寒问暖。   阁楼里安静极了,只有向瑾刷刷的移动铅笔的声音。她画得极快,甚至常常是眼睛不离开吴芃之,手上却一点不停,快速地勾勒着线条。   吴芃之的腿和手臂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就在吴芃之觉得自己可能会跌倒下去的时候,向瑾说了一声,“可以了。你休息一下。”自己却完全没有停下来,她还在不断修改和涂抹着画作中人体肌肉的线条和明暗色块区,趁着记忆还清晰。   吴芃之先是跌坐在地板上,休息了一会儿才爬起来看向瑾的画。   第一次看自己的裸体素描,让吴芃之失望的是,向瑾对于脸只做了非常模糊的处理,隐约可以看出是吴芃之,但是一种不大可能确定是谁的样子。那么理论上,这个画基本不能算是吴芃之。   但是这幅画身体的线条很流畅,明暗的处理清晰地看出了人体的肌肉和肌肤纹理,甚至那动作的不稳定感都可以让人轻松体会到。   吴芃之难得如此靠近向瑾,而且是luo体的,这个让吴芃之心跳加速。画并没有那么重要啦。   吴芃之再次偷偷瞄了一眼向瑾的咪mi,又在画作中看了一眼自己的。得意地咧了咧嘴,她敢说,自己的咪mi更漂亮。因为小巧,所以更加挺立,更加富有弹性。至少在向瑾的画里可以看出自己的咪mi形状堪称完美。   向瑾的,可能是更加饱满一点的缘故,在没有胸罩支撑的状态下,便稍稍下垂了。   还有那乳晕,自己的颜色很淡很细腻,而向瑾的颜色显得深一些大一些。总之,还是自己赢了。   吴芃之正在咧嘴洋洋得意的时候,向瑾突然抬头对吴芃之说:“怎么,在我身上找到了你的自信?”   洞察并揭穿吴芃之的小心思,让她方寸大乱,这个渐渐成了向瑾的乐趣和拿手好戏。 第9章 第09章   9.   向瑾穿衣服的时候,忽然问吴芃之:“你刚才的问题,还需要我回答你吗?”   “不用不用,不用了。”吴芃之连连摇头。   “哦,是吗?”向瑾随口应了一声,同时扣上最后一粒纽扣。   吴芃之穿衣服也比向瑾快,早就一屁股坐在了向瑾的画凳上。反正,吴芃之现在放松多了,她觉得向瑾不是那么难以相处的女人。但是自己心里一直还在敲着小鼓,她还没有完全从向瑾的豪迈一脱中缓过神来。她现在对自己献身的事情已经不怎么关心了,她更想知道向瑾是为什么献身。   一阵风吹进阁楼,向瑾这才注意到起风了,窗外云层很低,乌云翻腾而过,空中已经有点飞沙走石的架势。   “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要出门了。”向瑾急急地说。   吴芃之原本想好在饭桌上可以问一问心头的疑问,她不能接受这样的戛然而止,她的心情会不好的。   “你是要去看雨吗?我也去看看行吗?”幸好吴芃之够机智,她猜对了。   向瑾动作飞快地取下一件外套,吴芃之已经跑到墙边拎起相机包。动作堪称麻利。心情好了,动作自然就利索。   路上到处是仓皇奔走的人们,雷在云层中滚动发出沉闷的轰鸣却一直没有炸开。而闪电一次又一次划破乌云,在远处尽情炫耀它的力量。狂风夹杂着树叶树枝砂石疯狂扑击着行人。于是大家的步伐变得越发惊慌凌乱,都想躲进屋里。   向瑾车开得并不快,简直是信步由缰的闲适。她只来看雨,雷和闪电,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地。   又一道闪电划过。   “你知道关于闪电有一首很特别的诗吗?”吴芃之忽然很想活跃一下气氛,暖个场。   “不知。”   “突然天上一火链;莫非玉帝想抽烟?如果不是想抽烟,怎么又是一火链?”   “好诗。”向瑾说,笑了一下。   “真的好吗?”吴芃之觉得向瑾的夸赞根本没有灵魂,纯粹是应付。   “真的。”向瑾认真地说。“中学的时候,除了画画课,我什么课程都不喜欢。可惜画画课一周只有一节。我觉得那些语文什么的,简直烦死。背的古文古诗词虽然好,但都是古人的感受和审美,我们为什么不能鼓励大家有自己的审美?自己的表达?这诗就是真实的感受,有趣的想法。所以我喜欢。”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这人还有一首名诗。描写泰山的:远看泰山黑乎乎,上头细来下头粗。如把泰山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恩,蛮不错。有轮廓感。”   “咦,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逗我呢?”吴芃之盯着窗外,自言自语起来。   雨终于下了。外面就更加混乱起来,有人在狂奔,有人狼狈地拉扯着被吹翻了的雨伞,有人站在一切可以遮挡的地方避雨,甚至也有人不疾不徐地照常行走。   “你为什么不喜欢画人,雨中人的百态,不值得画吗?”吴芃之问。   “值不值得画,我自己说了算。”向瑾回答得很干脆。   “你说不画人,为什么又画了?”   这次,向瑾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说,“是方明要画。”   一个念头闪过吴芃之的大脑,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回想整个事情的过程。然后,被一个隐隐约约的不安感觉笼罩了。   “你的意思是,你在帮他画?”   雨越下越大,雨刮器拼命地摆动,发出机械的嘎嘎声。   “嗯。”向瑾没有看吴芃之,轻轻地应了一声。但是,并没有愧色。   “最后我的画上签的是方明的名字?”吴芃之说不出的难受。经历了下午的一番坦诚相见,她已经十分享受做向瑾模特的感觉。她甚至开始想象向瑾最后会把自己画成什么样子。   “嗯。”向瑾依然没有反驳。   “这是欺骗。”吴芃之愤怒地说。   向瑾这才看了吴芃之一眼,带着很淡的不屑的笑意,“欺骗?欺骗谁?买画的人吗?”   吴芃之楞住了,她的本意是指自己被骗了。原来在向瑾的眼中,自己根本不是这幅画的一份子,那个买画的人才是。自己连被欺骗的资格都没有。   吴芃之怒不可遏,她觉得这才是最大的羞辱。比什么“不漂亮”之类的评语要耻辱一百倍。   “你停车,我不做你们的模特了。” 第10章 第10章   10.   吴芃之的激烈反应超过了向瑾的预料,这下轮到她愣住了。但是向瑾很快镇定下来。   “你有权选择。我现在送你回学校。”   “不用,你靠边停。”吴芃之一分钟也不想在这两个骗子的车上呆着。   向瑾没有再说什么,慢慢靠到路边。吴芃之推开车门冲了出去。大雨马上把吴芃之给淋透了。   雨水劈头盖脸的,吴芃之头发上滴下的是雨水,眼睛里流出的却是眼泪。向瑾竟然没有解释没有挽留,就放她孤零零在路边。   向瑾的车没有跟上来,吴芃之不知道车去哪儿了,反正不像电影里那样,车从身边开过,雨水溅了可怜的女孩一身扬长而去。或者车从后面追上来,递给她一件雨衣,或者甚至是把她硬拉上车。但是,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只能是自己咬着牙流着泪,一直走到公交车站。公交来了,向瑾的车没有来,吴芃之在悲愤中回到学校。   “啊!”华月听得呆了。   幸亏吴芃之在讲述中,删除了“阁楼裸画”这个情节,也还是让华月听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对于孕妇来说,这已经算刺激,宝宝可经不起准妈妈一惊一乍的情绪波动。   “方明竟然是浪得虚名!成功男人后面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女人,这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华月感慨个没完了。   华月虽然单纯,但是并不简单。吴芃之经过删减的描述一定会有一些破绽。华月了解吴芃之,她不说自有不想说的理由。   朋友之间的情谊贵在知道边界在哪里,逾越了边界就会伤害到那份情谊,哪怕那是出于好意。   “后来呢?”华月还想接着听。她知道,重头戏根本还没有开始。   “今天先说这么多吧,我还要回一趟公司,有个小家伙要辞职。在公司等着要跟我谈谈。”吴芃之无奈地说。   “哦,对了。想起来了,据说方明以前的几个学生办了一个纪念方明的画展,会有一点方明的画。不知道你会不会有兴趣。没准你能在那里看到向瑾的画。”华月知道这个事情,是因为有些画的版权有争议,总是谈不妥,最后是学生找到了别人赞助,才算是办起来。   吴芃之急不可耐地用手机搜索了一下,“画展后天开始。我先走了。”吴芃之站起身。   “哎哎,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华月兴致很高。   “你啊,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在家歇着吧。鉴于你今天提供了重大情报,我一定会第一时间跟你汇报。”   吴芃之匆匆地赶回公司去。   吴芃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那是一份没有拆封的辞职信。小潘坐在吴芃之面前,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眼前的这个90后姑娘脸上满满的自信和自由,着实让人感受到新生代的咄咄成长之势。   “好了,小潘,我们开始谈吧。这份辞职信,是因为昨天我对你的批评吗?”吴芃之并不对挽留小潘有什么期待,这些小孩对于公司并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小潘还愿意跟自己交流一下,也算难得。   这些小孩成长于虚拟网络时代,他们对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非常没有耐心。他们没有耐心明确说出自己的观点,更很少让别人好好讲话好好讲清一个道理。一来二去,大家都不发表意见,随和的人就顺着别人的观点含糊了事;有脾气的人,对什么事都只用“喜欢/讨厌”来表达,然后屏蔽掉那些讨厌的东西或者人。   吴芃之愿意跟小潘谈谈,因为她至少还有面对面交流的意愿。去留对吴芃之来说也不重要,就是有点麻烦,需要花时间重新招聘,重头培养,然后可能又会面临他们的忽然离开。   “吴总,你一直看我不顺,但是我没有做错什么,是公司的规定有问题。”   “哦?说来听听。”吴芃之挑了挑眉。   “你要求我每天早上9点进公司,下午下班前又回公司做总结。我家离这里很远,要一个多小时才能进公司。我们的生命就浪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我觉得这个制度应该改一下。我可以早上直接去客户那里,或者下班直接回家,还可以避开交通高峰,省下好多时间。”   “小潘,我想知道,公司怎么样才能保证你每天都能按时从家里出来,准时开始工作呢?”吴芃之问。   “我就知道,你们老人家对我们年轻人充满了恶。。。。不信任。”小潘总还算是忍住了没有说出“恶意”二字。   吴芃之无奈地笑了一下,自己竟然已经是“老人家”了。而且是那种拥有邪恶权力的老人家。   “虽然我是老人家,但是我也曾经年轻过。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认为这个世界对年轻人充满深深的恶意。” 第11章 第11章   11.   小潘才不会相信这些老人家的话,这都是他们讲话的策略,在这句话后面很快就会出现“但是”两个字,然后估计就是一顿教训。那才是重点。   小潘对于吴芃之有一点好感,所以她觉得应该给吴芃之一个机会。小潘家境说不上很优越,一份工作的薪水对她是一个重要的事情,但是,她就是不甘心,她总是向往浪漫人生,还想张扬个性,那些才是人生的意义。眼前的工作就是阻碍自己的屏障,是浪费人生的事情。小潘需要的是一份自己有兴趣的,能实现人生价值的工作。   “小潘,恶意不恶意,我们先不谈。先谈一谈你的提议,或者说是你提出辞职的原因吧。我可以简单理解为,因为早上九点要进公司,导致你每天早上需要早起一个多小时,于是毁掉了你的人生意义。是吗?”   小潘辩解说,“也不是这样。我觉得我应该把这些时间用于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见客户。”   “那你是准备7:30从家里出发去客户那里呢?还是9:00从家里出发?”吴芃之追问。   小潘一时拿不定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最后还是实话实说了,“当然是9点出发。”   “所以,你认为那一个小时用来睡觉比走进公司有意义。早上多睡一个小时,晚上就可以多玩一个小时的游戏,多看一个小时的视频,多聊一个小时的天,多谈一个小时的恋爱。所有这些,其实都比遵守一个公司的制度更加有意义。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小潘知道自己一下子就处于了下风,有些不甘,“你们这些前辈总是说制度,而根本不看重年轻人的创新精神,不尊重年轻人的个性。”   “谢谢你不再称呼我老人家,而是称我一声前辈。不过呢,我需要提醒你的是,为个人喜好破坏秩序不叫创新精神,个性也不是年轻人的专利。我见过极为有个性的人,她就曾经告诫我,如果你对于每一份付出都斤斤计较它的回报,要么是个目光短浅的人,要么就还没有弄清自己想要什么。”   吴芃之从桌面上拿起那份辞职信,依然没有拆封,而是放进了自己的抽屉,“小潘,这份辞职信我还没有看过,可以说它对于我是不存在的。今天周四,你回去好好想一想,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们下周一早上在这里继续讨论,你可以收回这份辞职信,如果你不收回,我会当面拆开,那就算正式生效了。我真心希望你留下,你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好销售。”   小潘出去时已经没有了那份自鸣得意信心满满的神情。她觉得回去想想也好。毕竟这份工作的薪水对自己挺重要。   吴芃之看着走出办公室的小潘,似乎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当时自己冲动之下,也认为向瑾和方明对自己充满了恶意。   吴芃之默默地等待向瑾或者方明联系自己,约她画画,至少约她谈谈。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吴芃之后悔的是,自己为什么当时都没有试图了解一下向瑾的想法?要说自己委屈,那么向瑾不是更加委屈吗?她为什么要答应做这种事情?吴芃之也后悔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她应该好好劝一劝向瑾。在宿舍里,吴芃之想出了很多的理由,她一遍一遍在心里默默地组织句子,整理自己的逻辑。然而,没有人要听她的观点,没有人约她。   吴芃之最后生气地想起来,向瑾那一次还没有付给她钱。“我不是好欺负的,想赖账,门都没有!”   吴芃之苦等一个星期之后,按响了向瑾家的门铃。吴芃之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讨薪。   向瑾看到站在门口的吴芃之,没有太吃惊。   “你上次没有给我钱。”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吴芃之把话说得格外简单粗暴。   “是的。我上去拿。”向瑾转身往里走。没有邀请吴芃之进去。   吴芃之只能厚着脸皮跟了进去。她需要寻找突破口。人总是要进来才有机会。踏上楼梯的时候,吴芃之竟然有点小激动。   但是,吴芃之上到阁楼的那一刻,她被当头一盆冰水浇的拔凉拔凉的。一张自己没有见过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那个神态那装扮,肯定是一个专业的模特。 第12章 第12章   12.   女人是跨坐在椅子上,手臂搭在椅背上,下巴搁在手背上,是在休息,等候向瑾。   女人头发短短的,像枯草一般的黄色,任性地向四周支开,刘海直直地甩向左边,猛一看像个男孩子。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面容消瘦,有点桀骜不驯的感觉。   单看女人这份自信自然的仪态,就把自己那天蹲得哆哆嗦嗦的样子甩开了几条街吧。吴芃之酸溜溜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就别开了脸。   向瑾从抽屉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吴芃之。“抱歉,让你专门跑一趟。”这是向瑾唯一说过的一次道歉的话,而且并没有显出多少诚意。   这就完事了?自己打了那么多腹稿,准备了那么多的理由,就全都憋在肚子里了?吴芃之不甘心极了,但是一时也不知道可以怎么办。专业的模特自己是比不过的,自己的坏脾气也在向瑾面前暴露无遗,今天还专程跑回来要钱,显得格外小家子气。   吴芃之慢吞吞地把信封塞进背包中,然后可怜巴巴地看了向瑾一眼,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厚着脸皮硬留下来。   “那个什么。。。。那个向老师。。。。我那天态度不好。对不起。”吴芃之吞吞吐吐地道歉了。   向瑾还是那样,冷静地观察着吴芃之的神态,然后说道,“你的脾气真够糟糕的。”一如既往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看这个表情,吴芃之就觉得有戏,马上连连点头,“嗯嗯,谢谢向老师的忠告。”   “不谢。”向瑾开始往楼下走,摆明了是送客。   吴芃之讪讪地跟着走。楼梯下到一半的时候,吴芃之再次鼓足勇气说,“向老师,我还可以要求谈谈吗?”   “我还没有画完。”向瑾简短地回答。   吴芃之假装没有理解话中拒绝的含义,说道,“没有关系,我可以等。”   向瑾便停住了脚步,指了指方明画室里的沙发,“你在那里等吧。”说完返身上楼了。   吴芃之坐回到方明的沙发上,心情已经大不相同。在这个沙发上,几周前自己还觉得是为艺术献身,现在忽然对艺术家的尊敬发生了动摇和怀疑。   另外,楼上的新模特让吴芃之认清了现实。自己有什么可以去要挟向瑾和方明的呢?除了拥有不错的身体和青春,还有什么呢?看看楼上的模特,人家也拥有这些,甚至那身体和容貌比自己更好,也更加专业。   20多岁的时候,是一个以为自己什么都懂的年纪。   在比较开放的时期,这样的年轻人喜欢指点江山。现在看起来,这也是可贵的精神,在那些幼稚单纯的愤怒和嘲讽后,你有机会不断地进行思考和反省。当然,前提是遇到有智慧的人与你进行对话。   在较为不开放的时代,20多岁的人,要么巨婴,对世界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要么是压抑不擅长表达,要么破口大骂拒绝听见别的声音。理性并乐于探索表达的人变得越来越少。也有一些人,只是没有兴趣与人争论,这另当别论。   无论怎样,吴芃之有幸当时遇到了向瑾。   吴芃之在沙发上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听见脚步声。率先走下楼的是那个模特。她的身材要比吴芃之瘦削,颈脖四肢修长纤细,一个帆布背包随意地挂在背后,开着口,在那里晃来晃去。模特刚才在阁楼上观察过吴芃之,显然当时是当作对手来看,现在已经不屑于看了。所以下了楼梯,穿过客厅就去门边换鞋。但是模特在离开前,特意等到向瑾下楼来,恭敬地道谢和道别。那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模特。吴芃之需要学习一下这些礼貌了。   也有令人欣慰的发现,那就是向瑾与这个模特之间的关系显然要疏远一些,她们之间的礼貌说明,她们不会有过裸画这样的经历。当然,这样有经验的模特,也不需要向瑾言传身教。   向瑾关上房门,走到吴芃之身边坐下。   吴芃之楞了,她以为向瑾会带她上阁楼去说话。吴芃之可不想在方明的画室里说方明的坏话。   “我们可以上楼去说吗?”吴芃之改用了恳切的语气。人都是在挫败中进步的。蛮横的态度对于向瑾这样的人完全不起作用。   “你有很多话要说吗?”向瑾表现的对这个讨论没有兴趣。   “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可以吗?”吴芃之竟然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在走上楼梯的时候,吴芃之问,“你们有新的模特啦?她做的好吗?”   “可以。”向瑾对人的肯定大概也就只能是这样了。对于吴芃之可一句这样的认可也没有过,更不要说是夸赞了。 第13章 第13章   13.   在阁楼,向瑾还是给吴芃之倒了一杯柚子茶。其实向瑾跟从前的态度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吴芃之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她紧张得声带发紧。向瑾的态度越是没有变化,吴芃之对于自己的观点就越是没有把握。她已经开始怯场了。她在学校暗暗整理出来的理由和建立起来的信心,在这杯柚子茶面前,正像里面的柚子皮一样在一点一点地下沉融解。   就在这一刻,吴芃之已经把自己的来这里的任务目标给改了。她本来是想说出自己的道理,现在觉得,能把问题提得好一点儿得体一点儿,才是明智。对自己而言,听懂向瑾的回答更加重要。   “明明是自己的画,却签上了别人的名字,你会觉得委屈吗?”吴芃之不想从质疑方明开始提问,那会让交谈从一开始就陷入紧张。吴芃之也避免使用“枪手”这个词,觉得是对向瑾的大不敬。   其实是吴芃之自己想多了,向瑾的思路跟她完全不同。   “感觉是比较出来的,如果其它的方式更加委屈,这个可能就是可以接受的方式。”向瑾冷静地回答。   “更加委屈的事情是什么?”吴芃之问道。   “我画的一幅画,签上我的名字,1000块也卖不出去,而签上了方明的名字,就可以卖个几万块。你试过这种委屈吗?”   吴芃之说不出话来。   “那些不懂你的画的人,甚至根本不懂画的人,有什么值得我尊重的呢?他们买的不是画,买的是虚荣,买的是名头,那我就成全他们的虚荣好了。反正他们已经付了钱。”向瑾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情绪流露,一如既往的平静。   “你说他们不值得尊重,为什么你画得还这么认真?你并没有敷衍这些画。”   “无论签上谁的名字,挂在谁的墙上,这些画都是我的,都属于我。只有我能懂这些画,她们表达的是我的情感,表现的是我看见的世界。”这才是向瑾,骨子里透出的傲气。   “方老师怎么了?他用你的画,不觉得难受吗?”吴芃之还算是忍住没有用刻薄的语言。   “江郎才尽,这个词你可能现在很难理解,以后你会懂。当这个时刻来临的时候,谁都没有办法,这是一个很可悲很无助的状态,这就是人的局限,人的才能是有限的。”   “我的这幅画是要拿到市场去卖吗?”吴芃之担忧地问。她忽然忘记自己其实已经不是向瑾的模特了。   “并没有什么你的画,我还没有画成。”向瑾看穿了吴芃之的小心思。   吴芃之咬着唇想了一会儿,“那个模特太瘦了,脖子也太细太长。”   向瑾不接话。   “这幅画是要拿到市场去卖吗?”吴芃之还在想着这幅画的命运。   “是有人订制的。所以需要赶时间。”   “就是说,那个人会知道画上的人是我咯?”吴芃之又说错了。她郁闷地低下头。下意识里,她还是想做这个模特。   向瑾不再逗吴芃之了,“如果是你,你会介意自己的裸体画挂在一个陌生人的卧室里,或者书房里吗?你什么感觉?”   “我想,我是介意的吧。我也不知道,我从前没有想过。”吴芃之回答得有点犹豫。   “你再想想吧,如果你想回来做模特,就要做好这个心理建设,否则,你还是回学校好好去读书。”向瑾站起身来,又想送客了。她对聊天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   吴芃之不肯站起来,她还有问题想问。“难道你就一直挂着他的名字卖画吗?我懂你说的意思,但是我总是觉得,一幅画,是非常私人的东西。被别人占有了,总是会难过吧?我还没有做成你的模特,都会非常舍不得这幅画写上别人的名字。”   向瑾认真听完吴芃之的话,点点头,“我知道。我会认真想一想这个事情。这次要谢谢你的忠告。”   “我还是想回来做你的模特。如果你这辈子只画这么一次人物画,我希望我是那个人物。如果你从此就爱上人物画,我就希望做那个第一人。”   “你是想做一个纪念碑式的人物呢。”   向瑾笑了。她就在等吴芃之做这个决定,她需要的就是吴芃之这样的觉悟。其实她一直在琢磨怎么画好吴芃之这个女孩。单纯的漂亮对于向瑾来说毫无意义,她要的是独特的味道,私人化的表现,无论是模特还是画家。专业的模特没有这份青涩和激情,也没有这么好的可塑性。向瑾追求的是自己的画,要表达的就是自己的所见所想所爱。   如果这幅画最后必定会签上别人的名字,那么本质上就必须是完全属于向瑾的画。她知道她自己可以做到,但是她需要吴芃之的配合。 第14章 第14章   14.   周六那天,吴芃之坐立不安地勉力等到下午才去方明的纪念画展。她本能地觉得,在那个时间更加有可能碰到习惯于下午起床的人。   画展人不多,这是必然的。这个功利的世界,大家都争分夺秒地干“正经事”,哪有闲工夫纪念一个过气的画家。   吴芃之看着墙上的画,她不知道哪幅是向瑾画的。她不懂画,不懂绘画技巧。当年向瑾也不愿意给她解释。在向瑾看来,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在别人指导下看懂的画,基本就不是自己看见的东西。   吴芃之还是像从前一样挨个儿地一幅一幅看过去。当然她的心思还有一半分在观察展厅里出入的人。她期待有意外的惊喜。   方明的画看完了,说真话,并没有能打动自己的画。   吴芃之进入了方明好友和学生作品的展区。   吴芃之依然是无动于衷地一幅一幅挨个儿看。   忽然,吴芃之停住脚步,一动不动地盯住一幅画。   画面极其简单明了,天与地之间有一个梯子。因为那把梯子太过于突兀,让人不得不仔细地观察被这个梯子连接起来的整个画面,天与地,还有那静静地躺在画面右下角的一朵三色堇。   吴芃之往前跨了一步,更加靠近油画,她需要仔细看清这幅画的每一个细节。   梯子显得极为生硬,没有透视感,没有光线感,笔直线条毫无生气的梯子。梯子的黄褐色非常漂亮,然而有木的色泽却没有木的纹理。   梯子的背景是淡蓝色如天空,上端却是漂浮着似云又似雾的白色,梯子的顶端正好隐没在那团白雾之中。如果说梯子的颜色极为均匀呆板的话,那蓝天和白云的色彩变幻则极为细腻流畅,几乎让人感觉到云的漂浮和流动。   梯子的下方,是一片沙漠。沙漠与梯子完全不成比例,于是沙漠看起来非常辽远。梯子并没有连接到地上,而是悬浮于空中。沙漠在画面中占的比例很小,但依然可以看到沙丘的形状和腾起的烟尘。   再看那朵淡紫色的三色堇,还是不成比例地神奇地躺在沙丘上。花朵的纹理非常逼真漂亮。三色堇当然不是生长在沙漠里的花,于是也显得格外突兀。   吴芃之退开一步,眯起眼睛再一次审视这幅画,这幅有着强烈隐喻意味的画,就算空无一人,吴芃之也能确定,这是为方明画的,而且是一个非常了解方明的人。   只是这画风完全不是向瑾的。   那梯子就是所谓的云梯,原本是古代用于攻城爬墙的工具,但是这里却被架在了云端,云支撑着斜斜的梯子。下面没有支在地上,而是浮在空中。那是方明人生的一个写照吗?   有些人的人生目标不是一步一步登上更高的山峰,而是攀爬通往顶点的梯子。梯子是单行的,要么往上爬,要么往下退,要么站在上面,要么被人挤跌下去。并没有回旋的余地。方明大概就是那个攀爬梯子的人,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的,他可能就是从梯子上跌落的那个人。   那朵三色堇呢?就冲那个“堇”字,已经无法不让人联想到向瑾。静静躺在沙漠中的三色堇,没有枯萎,只有冷清,像是冷眼旁观,也像是悲悯地看着那梯子。那个已经从那梯子上消失的人,到底是在那云中,还是埋在沙漠里,谁知道呢?   吴芃之想起来了,向瑾曾经说过,人都是在沙漠里理解时间和生命的。在沙漠中你感觉时间是静止不动的,但是却能深刻地体会到死亡的逼近。   吴芃之终于思维从画面本身跳脱了出来,她已经从震惊中缓过来了,于是她看见了那个左下角的签名。签名很艺术,很潦草,很难一眼认出来。但是她确定她看到了那个“向”字。   吴芃之的心脏再次疯狂地跳动起来,她不得不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来缓解自己的激动情绪。   然而后面肯定不是“瑾”字,根本上就不是一个字,而是两字。   吴芃之很快认出了第三个字,因为她很熟悉这个字,是“之”。   吴芃之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她不能确定什么,但是她太激动了,她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然后她努力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朦胧中仔细辨认中间的那个字。   那个字是“过”。   向过之。 第15章 第15章   15.   吴芃之慢慢退到屋角,那里有唯一的一条长凳。她需要支撑住自己几乎要虚脱了的身体。而且中午吃下去的食物全都堵在胃里,动弹不得。吴芃之感觉到胃疼。   坐在凳子上,远远地看着那幅画,吴芃之竟然再一次被画面的美深深打动。色彩鲜明却克制,没有强烈的色差,没有浓重的色块,画面柔和而忧伤。   整个展厅里的其它画作,在吴芃之眼中都黯然失色,空洞无物。大家都是在展现自己的作品,并非送给方明。   只有这幅画是为方明而作。画的标题是“梯子和三色堇”,完成日期是两周前。   吴芃之的思考力慢慢地恢复了。她努力地要捋出一点头绪来。   向过之会是向瑾吗?   吴芃之的第一反应是肯定的。理由已经显而易见。   吴芃之不知道向瑾和方明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最后就走散了呢?   即便是散了,向瑾依然给方明送上了这幅画。这是表达思念还是和解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表达方式符合吴芃之记忆中的向瑾。   若是15年前,吴芃之应该是无法理解的,但是她现在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了更多的感悟。   毕竟还是无法确定向过之就是向瑾啊。有两个不能忽视的疑点,一个是名字,一个是画风。   无论如何,向过之和向瑾,是两个不一样的名字。即便有一个“之”,也不能自作多情地认为那是因为她吴芃之的缘故。吴芃之在向瑾的心中到底有多重的分量,她自己没有把握。   说到画风,是更加令吴芃之不安的一个因素。吴芃之不懂画,只能凭直觉。但是这幅画里看不出一丁点当年向瑾的风格来。吴芃之不知道一个画家的风格有没有可能发生彻底改变。   按照吴芃之个人的常识判断,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同时吴芃之也见识过向瑾神奇的学习能力,一个号称不画人的画家,硬生生地画出了那幅让自己惊呆了的作品。   吴芃之强迫自己在心中放大了这两个疑点,她不喜欢盲目乐观之后的巨大失望。她不敢相信,一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女人,会如此轻松地就被自己找到,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好的运气,就像她从来都抽不中奖,巨额彩票抽不中也就罢了,连公司年会的小奖品也抽不中那就没救了。她也很绝望啊,所以吴芃之决定做事不靠运气,靠力气。   吴芃之坐在凳子上,逼迫自己悲观一点,谨慎一点。   □□着在阁楼上走来走去,对于吴芃之来说,已经毫无心理障碍。   方明从来不会在这个时间上楼,做饭的钟点工则任何时间都不允许上阁楼。阁楼中的一切都是向瑾自己打理。这是向瑾的领地,她宁愿自己出力气花时间打扫整理这里的一切。   但是遗憾的是,向瑾从那次之后,便不再陪裸。每次都穿戴得好好的。   吴芃之不仅觉得遗憾,而且还挺委屈,觉得自己就是为艺术家在献身呢。   却不曾想到过,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面对一副美妙裸体,反复琢磨捕捉每一个动人的瞬间,还不能够越雷池半步的人,才是最受煎熬的。吴芃之当时还小,还不能懂这种感受。   “阿瑾,你现在改喝冰水了?”吴芃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没心没肺地问道。   是的,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向瑾画人体时不喝咖啡了,改喝冰水。   向瑾不喜欢别人叫她老师,她从来没有做过别人的老师,也没有这个意愿。于是吴芃之改口叫她阿瑾。   “少废话,摆好你的姿势,不要晃来晃去。”向瑾皱着眉头命令道。   吴芃之吓得吐了吐舌头。她现在的动作还真是很费劲,双脚站在一张椅子的边缘,右脚只有脚尖搭在椅子边儿上,一只手撑着椅背,一只手撑在椅子的另一边,防止椅子翻到,而且只有这样才勉强保持了身体的平衡。整个动作几乎像是在玩杂技,像是马上就要倒立起来一样。吴芃之的汗滴答滴答的落在椅子上、地上。   模特的钱可真不好挣哪。   把光\\\\屁股毫无顾忌地撅那么高,放在从前吴芃之是打死也不会在人前做的,但是现在她还挺自在,而且还有闲情逸致观察向瑾喝的是什么。   “裸体艺术肯定含有色-情意味,无论对于画者,还是观赏者,都是。”向瑾后来毫不避讳地说。她一直觉得,只肯承认是艺术而坚决否定色-情的人,很虚伪。   “与普通色-情唯一的不同的是,这样的色-情有艺术感,所以更加美,当然也就更加具有诱惑力。”向瑾补充说。 第16章 第16章   16.   “你去洗个澡,然后下楼吃饭吧。你出了很多汗。”向瑾收住了画笔。   吴芃之蹦下椅子,跑去了浴室。   看着吴芃之没心没肺、无忧无虑、无欲无求的欢快身影,向瑾拿起冰水喝了一口。她感觉口干舌燥,胸中一股热浪在翻涌。她需要休息一下,冷却冷却。   忽然,灵光一闪,向瑾若有所思地看着浴室的门。吴芃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内,而且竟然传出吴芃之的口哨声。她特别高兴的时候,就吹口哨,还能吹出一点调调来。浴室的回音比较大,那口哨声显得很清脆。   直到传出隐约的流水声,向瑾才走过去,敲了敲浴室的门,大声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吴芃之回答得像是自己家里来了客人一样。对于整个下午都□□着,而且浑身上下都已经被研究观察透了的人来说,现在让向瑾进来根本不是问题,而且淋浴间还有玻璃挡着呢。   向瑾推开门走进来,专注地看着那个淋浴间的玻璃墙。吴芃之的身影印在玻璃上,水珠水流的折射效果,让整个体态在扭曲波纹中具有了别样的朦胧感、动感和神秘感。   吴芃之等了半天,不知道向瑾也没有进来,便推开淋浴间的玻璃门,把头伸出来看个究竟。然后她看见向瑾正盯着自己看,眼中闪烁出喜悦的光芒。   “我想到怎么画了。”向瑾说。“你继续洗你的澡,不要关玻璃门。”   吴芃之哦了一声,继续转身洗澡。脑子里不断地设想向瑾会怎么画?画洗澡吗?这个设想挺妙的。吴芃之想起向瑾画的那些雨景,似乎她很喜欢描绘水雾中的景物。   吴芃之后来又想到,如果向瑾把自己画成一个玻璃上的影子,其实也蛮遗憾的。   吴芃之内心很矛盾,她既不想只做一个影子,但是也不想被描绘得很逼真。想像一下自己真实的面目被挂在陌生人的墙上,也是有点糟心。   最后吴芃之决定,就真的献身给向瑾吧,把自己的身体放心交付给她,看她到底怎样用艺术的手法来表现。这么一想,不仅释然,而且刺激。   难题甩给了向瑾,吴芃之放松地开始洗澡了。习惯于自己关在洗手间洗澡的人,是不会注意洗澡姿势的,更关注的是洗得干净和洗得舒服。   最后导致向瑾不得不以艺术家身份走进淋浴间,亲自指导吴芃之洗澡的仪态仪表。   淋蓬头的水很快就把向瑾给淋湿了。   看着衣服贴紧身体而勾勒出的曼妙线条,轮到吴芃之不淡定了。   因为吴芃之见过衣服下的真实的身体,于是她毫不费力地在脑海中把向瑾给脱光了。   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打断了吴芃之的恍惚。她抬头,一个男人领着几个人进来,似乎在讲解。销售经验告诉吴芃之,这个男人更可能是在推销那些作品。几个人转完一圈后,看着那个男人礼貌中强忍着失望的表情,吴芃之猜想,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这个展览的主要组织者。   “你好,请教一下,如果想买这里的画,我可以联系谁呢?”吴芃之走近那个男人提问,手向展厅里胡乱地指了一下。   果真那个男人眼睛放出光来,热情地说,“您看中了哪幅画?找我就行。”   “我想买这幅。”吴芃之指着向过之的那幅“梯子和三色堇”。她当然不会真买。   男人再次稍稍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哦,这幅画是非卖品。画家只是送来展出。你看看其他还有什么喜欢的画。”   “我可以怎样联系到这位画家呢?”吴芃之已经没有心情跟人周旋。   “抱歉,我们也没有这位向先生的联系方式。”那个男人也慢慢失去耐心。   “向先生?”吴芃之楞在了那里,失望的情绪几乎令她无法思考。   男人没有抓到吴芃之提问的重点,出于礼貌接着说,“画是向先生的经纪人送来的,展出结束就取走。你看看其它画,都是方老师的学生的作品,很不错啊。”销售本色尽显。   “我怎么样联系向。。。。。先生的经纪人?”吴芃之完全顾不上礼貌了。   “哦,我们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们组委会都不认识这位向先生,据说是方老师的生前好友。”   “向先生的经纪人哪天会来取走这幅画?”   “画展下周末结束,应该结束了就会来取。”男人终于知道吴芃之是决意不会买其他人的绘画了。人不抱希望之后,功利心也会随之下降。便多说几句话也无妨,“要不你可以留个联系方式,他来取画的时候,我通知你。”   吴芃之从包中翻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有的时候,那个“总经理”的名头是很好用的,大家会本能地认为,这样的人可以作为潜在客户保持联系。 第17章 第17章   17.   吴芃之提醒自己要有耐心,15年都默默地忍着没有寻找,这只不过是一周的时间,急什么呢?   15年,吴芃之以为自己忍着忍着就淡了,忍着忍着就算了。但是,当她忽然又看到机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真的算了,只是封存压抑了某些感情。   “芃之,你怎么了?”陈捷问道,递了一杯番茄汁给吴芃之。   吴芃之正坐在酒店的沙发上发呆。   “没怎么。”吴芃之一边回答,一边接过杯子。   陈捷这次带着番茄汁来酒店,她很久没有见到吴芃之了,她想她了。   陈捷是吴芃之的秘密情人。为什么要秘密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她们俩都没有对别人说,她们俩都信奉独身主义。   “你已经放了我两次鸽子。”陈捷在吴芃之身边坐了下来,手中拿着一罐可口可乐。   “忙投标啊。”吴芃之喜欢陈捷,但是并没有喜欢到跟她分享自己的秘密的程度。   “你两个星期前就投完标了,而第二次鸽子是上个星期放的。”陈捷不紧不慢地揭穿了吴芃之的谎言。   吴芃之笑了,“福尔摩斯可不会是个好情人。”   陈捷把可乐罐放在茶几上,掀开吴芃之浴袍的下摆,刚刚握过可乐的冰凉的手掌搭上光洁的大腿。“适当的吃醋是作为一个好情人应尽的义务。”   吴芃之被冰得抖了一下腿,头往后一仰,靠住沙发。她喜欢这个感觉,她知道好戏要开始了。   陈捷继续摩挲着吴芃之的大腿,很温柔,很撩人。   吴芃之吃吃地笑了起来。她怕痒,尤其是陈捷摩挲到大腿内侧,而且比较深入的位置的时候,吴芃之会特别敏感,特别痒。她赶紧放下晃个不停的杯子。   陈捷手指蹭了一下吴芃之的内裤,“你这个坏孩子,干什么坏事了?为什么这么敏感?”然后贴近吴芃之的耳朵,悄声说的,“都湿了。”   吴芃之勾住陈捷的脖子,把唇凑了上去吻住了陈捷那张叨叨个不停的嘴巴。   吴芃之不想说话,她只想来一场畅快的释放。   陈捷有的是办法让吴芃之享受身体的欢愉。   反倒是吴芃之的技术,实在是平庸平常,准确来说,是简单的模仿游戏。陈捷怎么对吴芃之,吴芃之就模仿一点。吴芃之的理论是,同性之间,往往是根据自己的喜好去取悦对方。然而,陈捷的花样比较多,吴芃之学不来全部,或者说,没有很用心地学,所以显得有点笨拙。   “你可真是个笨孩子。”陈捷常常需要引导一下吴芃之。但是陈捷还挺享受吴芃之的笨拙。   在陈捷的情人中,技巧高强的太多,缺陷是她们大多是戏精,很能给自己加戏,能哭会笑,能叫会喘,戏都很足。   吴芃之这样的仅此一个,没戏,就是真实。她动情就是动情,冷淡就是冷淡,心不在焉就是心不在焉。   正因为这样,吴芃之的每一次动情,在陈捷看来,就是最高的嘉奖。于是格外卖力地施展才能。   同时,吴芃之的真实,恰恰暴露出,吴芃之并没有全心全意地爱上陈捷。   她们不在一个城市,她们永远在酒店幽会。吴芃之很少主动打听陈捷的事,更加少谈论自己的事情。   陈捷开始觉得她们只是□□关系。但是去年陈捷在做一个卵巢手术的时候,吴芃之竟然全程陪护了她。陈捷才确认,吴芃之是把自己当做情人的。   但是也仅限于情人关系。吴芃之始终保持自己的独立和神秘。吴芃之说自己不想结婚,她不想要牵绊,不想要束缚。   陈捷也是这样表态的,她是独身主义者。   陈捷隐约感觉到,如果吴芃之意识到陈捷已经爱上了她,可能会逃走的。   “你有男朋友了吗?”向瑾在饭桌上,冷不丁地问道。   “没有。”吴芃之回答。抬头看见向瑾疑惑地看着自己,只好补充道,“现在没有。”   “曾经有过。”向瑾点了点头。但还是看着吴芃之,然后貌似随意地问道,“有过性经验了?”   吴芃之腾地一下红了脸,拼命地摇了几下头,“没有没有。”   “是嘛?为什么?”向瑾一本正经地问道。   吴芃之简直不知道向瑾在琢磨什么。没有性经验很奇怪吗?但是,被向瑾这么一问,自己竟然一下子没有把握了,不知道没有性经验到底是不是好事。反正自己本来以为是纯洁的象征,现在被问懵了。   “没有什么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没有碰到足够喜欢的男生。”吴芃之辩解说。   “你在遇到王子之前,要准备好亲吻无数只青蛙。”向瑾说。   吴芃之笑死了,一边点头一边笑。   然而,向瑾并不是在八卦吴芃之的恋爱史,她是在琢磨自己的画儿。 第18章 第18章   18.   接下来的日子,吴芃之每天都要在那个淋浴间呆上好久,洗上好多次澡。   向瑾还是不满意,无法表现出来她想要的东西。应该说是,吴芃之表现不出来向瑾想要的感觉,但是向瑾又苦于无法表述出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吴芃之也急了,她没有一点头绪,很抓狂。   而向瑾的回答令吴芃之更加抓狂,“只要你表现出来,我就能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感觉。”   吴芃之和向瑾面面相觑,陷入僵局。   “你去做功课吧,我再想想。”向瑾也不能一直折腾吴芃之,她自己也需要停下来想一想。   吴芃之做功课的时候,向瑾一直在画,在观察吴芃之,和沉思。   最后,向瑾站起身,走到吴芃之身边,对她说,“芃之,你站起来。”   “啊?”吴芃之茫然地放下笔,站起身来。   向瑾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故作轻松地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亲你一下。”   吴芃之大脑一片空白,她还木呆呆地站着没有反应过来,向瑾已经捧起她脸,把唇贴了上去。   回想起来,那实在是一个非常非常纯洁的吻,向瑾只是用唇摩挲着吴芃之的唇,没有任何入侵,连蜻蜓点水都说不上,根本没有任何唾液的交流。   吴芃之再一次感觉空气堵在了喉咙口,呼不出去,吸不进来,不同的是,这次的空气感觉是热烘烘的。在向瑾的唇退开后,热气终于涌进体内,流向四肢百骸。   向瑾的反应似乎跟吴芃之不一样,她竟然微微地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这是什么表情?这个表情让吴芃之有点不爽。   “看起来你真的没有谈恋爱。”向瑾说。   吴芃之后来想起当时的情景,猜想向瑾当时其实想说的是“真的没有性经验”。   吴芃之一听这个话,觉得十分屈辱,争辩说,“我真的谈过恋爱,真的吻过青蛙。”   向瑾笑了一下,“看来你吻的确实是青蛙。”   向瑾这个女人真是有毒!   吴芃之十分恼火地问道,“你到底要什么感觉啊?”   吴芃之已经开始熟悉向瑾了,就跟那豪迈一脱一样,向瑾的这一吻也是为了画。   向瑾走下阁楼,返回时,手上拿了两个番茄。   “看见这两个番茄了吗?这个是成熟的,这个是半熟的。我就是想画这个熟了的番茄。而你是这个半熟的,不,应该说,你还是一个青番茄。”   吴芃之要被这番言论气昏过去,自己找谁惹谁了,怎么地就成了一个难吃的青番茄呢?   “怪我咯?”吴芃之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赌气地问道。   “是怪我,从前没有画过人,没有经验。”向瑾客观的态度,更加是令人火大。“你看书吧,我再想想。”   向瑾继续去画画。   吴芃之一个人坐在这里干瞪眼,生闷气。刚才那股暖流已经转化成一团邪火,在体内乱窜。   如果这幅画搞砸了,责任在我吴芃之了?这个锅不能背,也背不起。自己的理想是做一个纪念碑似的人物,到头来变成了一个耽误事的青番茄。就因为自己没有性经验?这都什么事儿啊。   吴芃之当时完全不理解向瑾的意图,甚至向瑾也没有完全清楚自己的想法,她还在摸索人体的微妙,很多想法只是猜想而已,还需要慢慢地证实。   吴芃之越想越憋屈,最后腾地一下站起来,走到向瑾面前,生硬地说,“我们再来一次。”   向瑾先楞了一下,然后翘起嘴角笑了,“不来了。”   吴芃之更加生气,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一个长不熟的青番茄?”   “不,你有你的味道。”向瑾是认真的。   “但不是你想要的味道。你想要一个红番茄。我们再来一次。”吴芃之坚持。   向瑾还想说什么,吴芃之已经粗暴地把唇压在了向瑾的唇上,而且模仿着曾经的男朋友的样子,探出了舌头。   向瑾的嘴唇没有动,既不把吴芃之的舌头吸进来,也不推出去,就是一动不动。   吴芃之自己折腾了一会,沮丧地结束了这个自讨没趣的吻。   这次的不成功,根本原因在于向瑾的不合作态度。这个令吴芃之很不高兴,她觉得很丢人。   更要命的是,向瑾先吻了她,却不给自己一个补过的机会。   “太小气了,一点容错的胸怀都没有。”吴芃之愤愤不平的想。   那天晚上向瑾送吴芃之回学校的时候,两人一路无语。在最后分别的时候,吴芃之还是把憋了一路的想法说了出来,像是宣言。   “我找个男朋友还不容易,不就是一个接吻嘛,有什么呀,我找人去练。”说完推开车门,扭身准备下车。   就在吴芃之跨出车门的那一刻,向瑾的手按住了吴芃之的肩膀,“你糟糕的脾气又发作了?”   吴芃之犹豫了一下,但是也没有缩回身体,有点僵持的意思。   “我有话要说。你坐好。”向瑾命令道,不怒自威。   吴芃之这才趁机安分地坐回车里,但保持着气愤的神态。 第19章 第19章   19.   “芃之,我要严肃地跟你重申一遍,艺术从来不会要求任何人献身。至少,我的艺术不会要求你献身,我个人更加不会要求你献身。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我为什么不能为你的画献身?我愿意。”吴芃之是真心的。   “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意。你用了献身这个词,就已经证明你把这个作为一种牺牲。我不要任何人为我牺牲什么。你谈不谈恋爱是你的事,我不要你为我的这幅画谈恋爱。”   “你那天脱下衣服又是为什么而献身呢?”吴芃之已经想了很久这个问题,终于有机会问出来了。   “那天我问你要不要我回答你的问题,你说不要。我以为你懂了,原来你还是不懂。”向瑾眯起眼睛看着吴芃之,语气里有一种不客气。   吴芃之无言以对,理亏地闭紧嘴巴。   “你说来说去,都是献身这个词。好像你的身体就是用来献给别人的,而不是你自己享用的。我那天没有为谁献身,我没有失去什么,你也没有得到什么。我只是用那个方式让你放松下来,对自己的身体自信一点。那天我们都做得很好。”   “我当然享受自己的身体,我希望我最美的模样被你呈现出来。”吴芃之这是真心的。   “怎么呈现是我的事,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做好模特的本分就够了。芃之,不要做傻事,安心交给我来处理。”   这是向瑾的最后结论,是吴芃之必须遵守的原则。   吴芃之是依依不舍地下车的。向瑾这次没有先开车离开,而是开着车灯给她照亮道路。   吴芃之走了几步,听见向瑾在后面喊了她一声,“你的鞋带松了。”   吴芃之抬起一条腿蹬在石墩上,慢慢地系鞋带。她现在习惯于享受一举一动被向瑾细细观察的感觉,简直像温柔的春风一遍一遍吹抚过自己的身体。   等吴芃之已经磨蹭了足够长的时间之后,她放下腿,回头挥挥手准备说再见的时候,向瑾钻出车外,语调急促地喊道,“芃之,你回来。”   吴芃之扭头就奔了回来,这个激动的语调她了解,是向瑾找到灵感时候特有的语速语调。   “我想到要画什么了!我们回去再画一会儿行吗?我明天一早送你回来。不会耽误你上课。”向瑾用的是问句,但是并不是在商量。   向瑾一路开得飞快,一路沉默。吴芃之也屏住呼吸,好像喘气也会打断向瑾的灵感似的。她们很快就到家了。   “小瑾回来了?”方明已经在家里了。刚打完招呼,看见向瑾身后的吴芃之,有点吃惊。   “方明你不要上楼,芃之今天住在这里。”向瑾大步流星地走上楼梯。   方明“哦”了一声,也不吃惊,也没有追问原因。看起来向瑾跟方明习惯了这样说话。   向瑾没有让吴芃之去浴室,而是就在画室里,正是刚才系鞋带的那个动作稍作调整。向瑾反复摆布着灯光,反复调整吴芃之的动作。然后开始作画。   素描花费的时间不太长。向瑾绘画的速度很快。   然后向瑾开始拍照,从各个角度,有远有近,甚至有特写。   “这些照片我不会保留,只是用于记录光线和色彩。”向瑾还不忘解释了一句。   向瑾跟吴芃之说过,拍照是很好的记录,但是不能替代观察。而对于人体,她会尽量不拍照,为了保护吴芃之的隐私。因为摄影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人无处遁形。   拍完照,向瑾走向她的色谱卡片的箱子,开始翻找卡片,看看正面的颜色,眯着眼跟吴芃之的肌肤作对比,再看一看背面密密麻麻的字。她显然对这些色彩极为熟悉,翻找得很快,抽取出来的往往很准确。选定后,便一张张摊在干净的台面上。   终于忙完所有这些,向瑾轻轻舒了一口气。   “芃之,你去洗澡睡觉。明天早上我叫你起床。”向瑾指了指隔壁的一个房间。“柜子里有干净的床单和被套,自己换。关上门放心睡,我不进来。”   这便是向瑾这天晚上跟吴芃之说的最后一句话。连吴芃之进屋前道的一声“晚安”都根本没有得到回应。   吴芃之此刻缺的东西很多,但是她根本不敢打搅向瑾。她没有牙刷,只能用手指蘸着牙膏在牙齿上磨蹭了几下。衣服是没有可换的,也没有睡衣,最后只好自作主张地穿上了一件向瑾挂着的睡衣。她相信向瑾不会计较这些。   吴芃之很好奇天亮会看到什么,但是是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连梦都来不及做一个。   然而天亮以后,吴芃之只看到向瑾眼球上的血丝,和满脸的疲倦。向瑾没有给吴芃之看她画了一半的作品,而是直接把吴芃之送去了学校。   “这两天不用来画室,等我的消息。”向瑾说完便开车走了。   吴芃之站在路边,竟生出无限的伤感来。她知道,虽然还没有看见那件作品,但向瑾不再需要她了,她不再是向瑾的模特。 第20章 第20章   20.   “吴总,我决定了,我还是不想把生命都浪费在上下班的路上。这不是我梦想的生活。”小潘周一早上迟到了,而且迟到了很多时间。   所以,吴芃之已经猜到了结果。   吴芃之面无表情地从抽屉里取出信封,一边拆,一边说道,“谁都不能劝你放弃梦想生活,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然后扫了一眼辞职信,签上名,对小潘说道,“行吧,祝你好运!去找HR做交接。”   小潘对于吴芃之忽然的冷淡有点不适应,上次谈话的挽留和这次的冷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小潘不爽。她觉得还是这些老人家虚伪的表现。她原本还准备了一通说辞跟老板表现一下自己的独特个性,讲一讲年轻人对梦想的执着等等。现在看来没有机会了。   吴芃之看着小潘走出办公室,内心竟没有什么惋惜的感觉。以前自己一直都觉得,青春就是魅力,年轻就是财富。   但是随着自己年纪的增长,她的想法就变了。她对年轻人的幼稚和狂妄有点厌烦,又觉得她们身上的胆怯和茫然有点可怜;而且对于她们的美貌有些不屑,因为那样的美貌往往没有什么内涵,所以缺少一点味道,显得单调而无趣。她知道这说明自己的心已经老去,但是她无法遏制这种不屑和厌倦的情绪。   或许当年向瑾对自己就是这个感觉吧?要不为什么说自己是一个青番茄?   “中午过来吃饭,有话要问。”华月的微信。   吴芃之摇了摇头,华月的热情太高涨了,自己有点招架不住。她还没有准备好跟华月分享自己全部的秘密。   她们俩在华月公司附近的日本餐厅碰头。   吴芃之还没有坐定,华月就掏出手机说道,“我要给你看点东西。”   吴芃之本能地出手按住华月递过来的手机,扣在桌子上,“还是先点菜吧。我不想耽误孕妇吃饭。”   华月没有坚持,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吴芃之。   吴芃之忽略了华月的眼神,开始点菜。   等到服务员离开,华月执着地拿起自己的手机,刷亮屏幕,默默地递给吴芃之。   只那么一眼,吴芃之就知道华月要问什么了。“是的,这是我。”   “我的天哪,我到底错过了什么?!如果当年这个模特机会我不推荐给你,这幅画里的人就应该是我。”华月打了吴芃之一拳。那个遗憾是真切的。   吴芃之根本没有心情跟华月开玩笑。她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画。15年前在阁楼上看过这幅画之后,吴芃之再也没有看见过了,她也不想重看。她知道,这幅画在离开阁楼的时候,会签上方明的名字。只要有方明的签名,吴芃之就不想再看。从这个角度,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方明的无耻。   现在,吴芃之却再也离不开视线,她像第一次一样长时间地盯着画,不同的是,这次她的眼泪涌入眼眶,无法自抑。   15年前,吴芃之显得多么幼稚和无知,她仅仅是惊呼向瑾画得太巧妙,而且把自己画得太美了,然后是一番沾沾自喜和得意忘形。   眼前的不是原画,但是那份震撼远远超过15年前自己站在原画前的反应。   画面给观者的第一直觉是在淋浴间的女人,然而第二眼却又动摇了这个感觉。   画面主体是一个女人的裸体,左腿向前曲起蹬踏在一个台面或者什么东西上,身体前倾稍稍贴着左大腿上。   女人背朝画面,但是身体的一个微妙的侧转前倾,一下子让人感觉到并不是背对着观者,而是一个半侧的角度,后背的弧度呈现出一个极为美妙的曲线,脊椎也产生了微妙的扭转。抬起前蹬的左腿打破臀部的对称,右臀顺着笔直站立的右腿,有臀部本身圆润完美的形状,左臀则随着前抬的左腿,拉长的肌肉纹理让人感受到肌肉的弹性和巧妙的动感。   由于那个身体的侧转,小巧的左乳被腿与身体轻轻挤压外溢,形成一个呼之欲出的形态。   后背,臀部,右腿,若隐若现的左乳,肌肤的纹理,在画面中用清晰细腻的笔法表现得淋漓尽致,这里看不出任何一点淋浴的感觉,没有水滴,没有水汽,洁净透明。   头部,前伸的左腿左脚,支撑的双臂双手,都被掩在水幕之后,似乎有一面看不见的水墙,身体的这些部分,用银灰色夹着肉体色的线条,把水幕后的景色模糊处理的美轮美奂,可以有无限的想象。整幅画面背景则是水雾般的色彩,看不出场景,令人遐想。   吴芃之惊讶于自己为什么在15年前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么多细节,眼中只有画面的美,竟没有想到过背后向瑾的体贴用心。   这是15年时光带给自己的眼光吗?吴芃之完全懂了向瑾要表达的东西。 第21章 第21章   21.   吴芃之以前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美,有时回想起来,她觉得向瑾才是那个把自己画漂亮了的人,而不是方明。方明画的人就是普通意义上的标致,大家喜欢的美人样,甚至都不太像吴芃之。而这种恰恰就是向瑾认为的“毫无意义的单纯的漂亮”。   向瑾用这幅画表达了她对一个青番茄的理解和期待。肌体的青春活力,也伴随着羞涩腼腆。向瑾用模糊的处理保护吴芃之的心理感受,但是又毫不吝啬地展现了吴芃之身体的真实美好。而那个呼之欲出的□□,或者正是向瑾对于吴芃之成熟起来的某种期待。   吴芃之忽然意识到,向瑾其实要比现在的自己宽容得多。向瑾没有对年轻的吴芃之充满不耐烦和刻薄,而是温和地期待她成长。   吴芃之想,自己现在不喜欢这些年轻人,有可能是自己悔恨心理的映射吗?她是认为那个时候的自己完全不值得爱,是这样吗?   吴芃之正思绪万千的时候,华月的手指伸了过来,指了指画面上那个模糊的表现踏脚平台的线条,“你看这里。”   吴芃之定睛看去,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为什么一直都忽略了这些线条?她太聚焦自己的人体表现,而忽略了其他。   那些看似随意杂乱的线条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出X J两个字母。   X J,这是向瑾的缩写字母。   吴芃之觉得热血再次奔腾起来。   向瑾悄悄地对这幅画宣告了主权,这是向瑾的作品!方明再怎么签名,也无法占有这幅画。   向瑾心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呢?   向瑾没有要求吴芃之评价自己的画,也没有解释自己的画,只是简单地问,“你喜欢吗?”   吴芃之拼命点头,“喜欢,太美了。”   向瑾点点头,就走开了,让吴芃之一个人在画前嘚瑟。   向瑾给了吴芃之很多观察的时间,而吴芃之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看懂。   “你不再需要模特了吗?不再需要我了吗?”那天晚饭的时候,吴芃之问道。   “这次合作很愉快,也还算成功。但是我不画人。”向瑾依然不准备画人。   “怎么是还算成功?画的多棒啊。”吴芃之口气夸张地说。   “我对人体没有很准确的把握,只是你觉得好看罢了,我不懂解剖学,对人的观察也不够,我不是真正了解人体,我只能画出感觉。”向瑾不是谦虚,是真实的想法。   模特是做不成了,吴芃之的生活又回到从前的方式。   但是吴芃之竟然又一次接到了向瑾的电话。   “你在哪儿呢?”向瑾听着电话里乱七八糟的声音,忍不住问。   “我们在海边捡垃圾呢。”吴芃之欢乐地说。接到向瑾的电话她很高兴。   向瑾楞了半天,很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到底生活有多苦啊,去捡垃圾?”   “什么嘛,我们这是环保公益活动。学校组织我们来珠海的海边捡废瓶子什么的。”吴芃之充满自豪。   “你们应该教育那些乱扔垃圾的人,而不是让一批人花费自己的宝贵时间,帮另一批人收拾他们的烂摊子。如果不进行教育,你们捡完了,还会有下一批人继续扔。没完没了的。”向瑾就是这样,才不肯浪费时间,对所谓的做好事或者做好人,根本没有兴趣。   “垃圾的事情我们先不说了。阿瑾,你找我什么事?是要我做模特吗?”吴芃之直觉向瑾不会浪费时间找她闲聊,而自己也没有别的可以帮向瑾做。   “是的,你还有空吗?哦,看起来是有空的,你还有空捡垃圾。”   “别提垃圾了。我有空有空,不用问,做你的模特,我怎么都是有空的。”   于是她们俩进行了第二轮的合作。   后来吴芃之知道,是因为买家太喜欢那幅画,强烈要求再订购一张。买家是个有权势的人,方明不敢得罪,只能回来求向瑾再帮一次忙。   “你的英语可以吗?”向瑾再次见到吴芃之的时候问。   “还可以。”吴芃之摸不着头脑,但是她为向瑾做什么都乐意。   “想跟我去一趟美国吗?”向瑾问。   “什么?!”吴芃之惊呆了,15年前,出国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对于年轻女孩更是如此。   “我们为方明画第二幅人物,他答应我们去美国看看。如果能办下你的签证,你去给我当翻译,顺便做做小跟班,也可以顺便做做模特。”向瑾想得很周到,“方明的工作室会帮你弄到邀请函和担保。当然,你就没有额外的模特劳务费了。”   向瑾还是没有征求意见的口气,因为没有年轻女孩能抗拒这样的诱惑,连向瑾自己都非常兴奋。   吴芃之听到向瑾用“我们”来说这幅新画的时候,非常感动,在向瑾眼中,这是她们俩共同成就的作品。 第22章 第22章   22.   吴芃之忙忙碌碌的生活,一向使得她感觉时间过得飞快,但是这一周的时间却慢得不能再慢了,已经失眠了五六个晚上,等待的那个时刻还是没有到来。   吴芃之在网上翻翻找找,也没有个所以然。百度就是这样,你想找的东西无影无踪,好像根本不是一个搜索引擎,而是身处一个垃圾场,资讯的垃圾场。   也对,向瑾的画不可能在垃圾场里找到线索。还是需要到像样的搜索引擎去找。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吴芃之,她有她的办法。   为了保险起见,吴芃之在周末又跑了一趟画展,又看了一次参观人数更少的画展,看起来是卖不出去什么画了。吴芃之找那个绝望的经理聊了几句,请他喝了个下午茶,只为让他保证不要忘记自己的事情。   所以周一,吴芃之真的接到了经理的电话。吴芃之用飞一样的速度赶到现场。她根本就在画展附近的咖啡馆等候着召唤。   吴芃之一眼就认定了那个正在细心包裹画的男人是向过之的经纪人,中年,平头,身材保持得极好,皮肤有点黑,很健康的颜色。直接的印象是干净,能干,沉稳。   “吴小姐?”男人抬起头,礼貌地跟吴芃之打招呼。看起来那个经理还是很尽责地把名片给了经纪人。   吴芃之看着男人,从眼神判断,他不认识吴芃之。   “我叫文少辉。”男人自我介绍道。   “你好,文先生。”吴芃之伸出手。   文少辉有力的大手握住吴芃之的,力道掌握的很好,沉稳有力,不草率也不拖泥带水。   “听说你对向先生的画有兴趣。”文少辉客气地说道,“但是这幅画向先生不卖。”   “没有关系,我想看看别的画。”   文少辉笑了笑,“你了解向先生的画?”   吴芃之明白他的疑问,向过之的画似乎根本没有怎么出现在国内市场,而是一直在欧美。   “我想看看向先生的罂粟花系列。”吴芃之说的很肯定,其实是一个试探,她根本没有办法确定什么,只是直觉那个叫Grace Xiang的画家就是向瑾。   向瑾,Grace Xiang,向过之。这三个名字有联系吗?如果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他们都称向过之为先生?这个有可能只是掩人耳目,也可能就是两个人。吴芃之没有办法确定。   Grace Xiang的成名作品是罂粟花系列。其中一幅叫“阁楼上的罂粟”。那是十多年前在美国的一次新人画展中脱颖而出的画家的作品。   听到罂粟花系列,文少辉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狐疑地看着吴芃之,“你认识向先生?”   “我不认识向过之先生,就是特别喜欢这个系列。”吴芃之心情有点紧张,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猜对了,那个Grace就是向过之。   那么,还需要进一步证明的就是,Grace就是向瑾。其实可能性已经很大,Grace显然是个女人的名字。   “我在哪里可以看到向先生的画?有画室吗?”吴芃之急切地问道。   文少辉有点迟疑,他直觉吴芃之不太对劲,她没有讲实话。   “画室还在建,我们刚刚进入中国市场,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好。你怎么知道向先生的画?”文少辉再一次追问。   “我在网上看到向先生的罂粟,太美了,实在很想买那幅《阁楼上的罂粟》。”   “那是非卖品。”听说是这幅画,文少辉直接就拒绝了。   吴芃之心脏咚咚地跳,她正在慢慢靠近谜底。   吴芃之忍住要说出一切的冲动,淡淡地说,“我就是喜欢向先生的画风,其他画也可以,可否让我看看原画呢?我也愿意买其他画。如果你们正好进入中国市场,可否给我先看一看?能帮我征求一下向先生的意见吗?”   吴芃之诚恳的态度令人无法拒绝。她没有像普通顾客那样要求见画家,而是请文少辉代为询问。   作为经纪人,这是无法拒绝的请求。   两天后,吴芃之真的接到了文少辉的电话。   而且更加惊人的是,文少辉说,向先生的罂粟系列基本已经都出售了,所以剩下的均为非卖品。   但是,但是!向先生答应送吴芃之罂粟系列中的另一幅,《纪念碑谷与罂粟》。 第23章 第23章   23.   《纪念碑谷和罂粟》,而且是赠送,吴芃之没有在网上见过这幅画,但是她基本可以肯定,向过之就是向瑾。   赠画这个举动几乎可以说是向过之对吴芃之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但是她似乎并没有直接告诉文少辉。所以文少辉在电话中语气有些不悦,更多的是疑惑。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向瑾并没有躲着自己。吴芃之很激动。她很快可能就可以见到向瑾了。   吴芃之现在不会再轻举妄动,她最近常常自我检讨,如果当年不是自己过分急于表现,不是过分迷恋,有没有可能就不会戛然而止呢?   15年前,那是一个还没有谷歌地图和GPS的时代,那是靠手持地图册行走的时代。   吴芃之起初对于看地图表现得极为吃力,似乎学校从来没有好好教过大家如何读地图,更加不知道如何画地图。吴芃之回想起来,她读了好多年的地理,却是一张地图都没有画过,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画地图,那不是测绘的人做的事情吗?   然而向瑾居然常常看地图和画地图。因为吴芃之完全跌软了,拿着地图好半天都找不到自己的所在地,然后又分不清方向。于是向瑾亲自对付地图。   向瑾虽然英语不好,但是依然坚持要自驾出游,而且不要方明的学生陪伴,只需要他们帮忙租车。   向瑾说,来美国就是需要自己看,她不需要别人请吃请喝,没有空走常规的旅游路线。向瑾从来都不相信别人的眼睛。   或许对于画画的人,看地图和画地图是极为容易的事情吧。向瑾很快就表现出了让吴芃之惊叹的能力。   在她们俩的整个旅行过程中,向瑾每天晚上必做的功课就是看地图。向瑾会拿着地图看很久。临睡前,她会拿起纸画上一张或几张很漂亮的简单地图。   有趣的是,晚上画的只是地图,主要是行车路线,标注了各种地名。而第二天走完之后,她常常就根据当天看到的景观,添加上插画,变成非常漂亮的手绘地图。   在此之前,吴芃之从来没有看见过手绘地图,对向瑾的才艺简直五体投地,甚至超过对向瑾的油画。对于不懂画的小姑娘来说,画地图太酷了。   更加神奇的能力是,向瑾第二天基本是不需要看地图,就直接驾车了,只需要吴芃之帮忙拿着那份手绘地图帮忙看看路标就足够了。   “你到底怎样记住地图?”吴芃之问。   “就像记住一张画。没有分别。”向瑾不觉得是个事情。   于是她们俩就在美国广袤的西部开始自驾。吴芃之根本不会开车,向瑾又不大需要她看地图,所以吴芃之就只负责跑腿和搬运。   让吴芃之觉得开心的是,向瑾也有软肋也有短板啊。   向瑾的英语基本是哑巴英语,而且词汇量极小。所以一到需要说话的时候,她就变得十分乖巧腼腆,全无气势地站在一边。   甚至还常常悄悄地对吴芃之说,“你去问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她心中很多问题,但是苦于英语不行。   吴芃之顿时充满优越感,以至于常常忍不住摇头摆尾起来。   向瑾终于有一天很不爽地抱怨道,“我很遗憾英语不行,这次玩的不好。”   “我不是帮你问了嘛。”吴芃之回嘴。   “但是你听来的答案远远不能满足我的需要,我想知道得更多。”向瑾气愤地说。   吴芃之无言地看着向瑾,这是实话。吴芃之的英语也只是皮毛,或者说,吴芃之更大的问题是懂的东西太少,而且她不清楚向瑾到底想知道什么,所以根本不会追问,或者胡乱地追问,带偏了方向。   向瑾还有更可笑的短板被吴芃之发现了。向瑾居然五音不全!   她们一路听歌,吴芃之闲着也是闲着,便摇头摆尾地跟着唱。   向瑾一声不吭地看着路面,和路边的风光。   “我们一起唱嘛。”吴芃之提议。   “我不会唱歌,我五音不全。”   “哈?你会五音不全?艺术家怎么会五音不全?”这话说的,智商感人。   “所以,我画画啊。”向瑾说得毫不惭愧,对吴芃之的大惊小怪毫不在意。   向瑾就是这样,画画是她最大的爱好,甚至可能是唯一的爱好。她不喜欢说话,所以她宁愿画张地图给吴芃之指路。她不想用文字记录旅行,所以她把需要记录的景观绘制在地图上。把惊人的美景记在大脑里,画在画布上,拍摄在相机里。   向瑾并不惊呼看到的景色,但是她常常会把车停在路边,爬上一个土坡,或者靠着车,静静地看风景,一动不动,有时看得时间太久了,她会坐在地上。   西部很荒凉,路上的车不多,少雨,总是处于烈日之下。吴芃之也不知道向瑾为什么不怕热。她不敢打搅向瑾看风景。向瑾讨厌人家这个时候来烦她。 第24章 第24章   24.   吴芃之坚持一个原则,不要做招人嫌的事情,特别不要招向瑾的嫌弃。因为自己就是很想讨好向瑾,不想给向瑾留下任何坏印象。为什么呢?吴芃之当时也不清楚,就像小的时候想讨妈妈的喜欢,上了学想讨老师喜欢一样。不管怎样,吴芃之现在就是想讨向瑾喜欢。   理论上来说,艺术家对于女孩子都有特别的诱惑力,一个音乐家只需要给女孩演奏一段乐器,画家只需要走过去对女孩说,“我想给你画张画”,基本上撩拨就算完成了,弹无虚发。   而向瑾居然说了“我不画人”之后,给吴芃之画了一幅美的惊人的作品,这无疑更增加了神秘和诱惑的力量,简直就像是神一样的存在。   在她们俩进入大峡谷国家公园之后,吴芃之就更加不敢打搅向瑾了。   一向淡定的向瑾,在看到大峡谷的第一眼,还是惊呼出声音来。她看过很多照片和绘画,但是真的身临其境的时候,还是被强烈的震撼了。   这种强烈的震撼,来自大自然不可描述的魔力。站在大峡谷悬崖边缘,两岸不规则锯齿状的裂缝,给人的感觉是被巨大无比的力量硬生生撕扯开一般,□□出一层层色彩变幻的断面,和深不可测的悬崖谷底。   向瑾呆立在峡谷边缘的护栏边,长时间地盯着令人胆寒的深谷和北缘壮阔的裂谷崖壁,那里浸染在阳光中,发出红黄色绚烂的光彩。   吴芃之震撼了一会儿之后,就无所事事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翻看起公园地图来,这才是大峡谷公园的第一个景点哪。再抬头看看向瑾,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吴芃之心里叹了口气。她又饿了。   向瑾对吃毫不在意,三明治,汉堡,可乐,咖啡,这些极度不适合中国人胃口的东西,向瑾完全可以接受。向瑾在旅途中认为食物唯一的功能就是充饥,美食什么的,不在向瑾的考虑之列。   主要是,她不想把时间耽误在吃饭上。只有无所事事的晚上,向瑾才会坐下来跟吴芃之好好吃一顿西餐。   美国国家公园里提供食物的地方非常少,几乎就没有。这正合向瑾的心意,这样吴芃之就可以死了这条满足无限食欲的心了。她们带了足够量的简单食物水果和饮料水在车上。她们就靠这些了。   吴芃之翻出包里的饼干,就着可口可乐,猛吃了几块。然后打起了饱嗝,不,是打起了汽嗝。   那“咕咕”的汽嗝还是惊动了向瑾。她扭头看了一眼吴芃之和她手上的饼干,也感觉到饿了。她走过来坐在吴芃之身边,面朝着峡谷,拿过饼干盒,塞了一片嘴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壮阔的景观。   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吴芃之默契地塞了一罐可口可乐在向瑾手中,然后一手握住向瑾的手,另一只手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噗”一股气体冲出,向瑾立即靠近嘴边吸了一口。   全过程向瑾都没有把视线收回来。两人如此默契的互动已经驾轻就熟,不需要向瑾费神用眼睛盯着这些无趣的食物。   待向瑾放下饼干和可口可乐的时候,吴芃之已经从车上搬来了一盒色谱卡和一本画本画笔。这一套色谱卡就更加厉害了,都是印在透明薄膜上,这样向瑾可以把多种颜色叠加起来比对。然后,像写菜谱一样,把各种组合写在纸上。   在把色谱盒放在向瑾身边的时候,吴芃之忍不住提醒道,“现在才是第一个观景台,这个事你知道吧?”   向瑾这才回过神来,“哦,我知道了。”   于是向瑾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她画了简单的素描,挑选了若干色谱卡,标注好。在她忙碌的时候,吴芃之主动拿起相机去拍了几张。那个时候还没有普及数码相机,那还是胶卷机,吴芃之不敢瞎浪费,拍的还是很用心的。   向瑾从不限制吴芃之使用相机,但是,最终她自己要的照片都是自己来。   然后向瑾依依不舍地离开,继续前进,往大峡谷公园更深处挺进。   吴芃之很快就审美疲劳起来,她觉得所有的景观都差不太多,最初的震撼很快就过去了,虽然兴奋,但是已经不那么激动了。反倒是担心地看着天空。   碧蓝的天空不知何时聚集起了一团团乌云,并快速地向她们的方向涌来。   向瑾则更加兴奋,由于乌云的急速运动,正造成峡谷崖面岩层色彩的变换不定,忽明忽暗。向瑾不顾一切地拍着着照片,捕捉光线的瞬间变化。用完一卷,会立即从吴芃之手中接过另一只相机,接着拍。   吴芃之的辅助工作很到位,她可以保证始终有相机可以用,相机里始终保持着待命的胶卷。她实在是个很不错的小助手。   吴芃之百忙中又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云层,骤然发现,远处已经形成一束白色水幕墙,从云层落入峡谷中。   “阿瑾,你看那里的雨!”   向瑾抬头望去,再次轻轻惊呼起来,相机镜头转向了那雨幕,调整着焦距,又是一阵狂拍。然后又转回来拍峡谷的岩石。   当向瑾再次把镜头对准远处时,两道闪电忽然从云层中穿出,像两条激情交缠的银蛇,然后熄灭。向瑾竟然抓拍到了那个惊人的瞬间。   “我拍到了!”向瑾兴奋的大叫。   与此同时,吴芃之也惊叫了一声,硕大的雨滴毫无过度地劈头盖脑地打了下来。雨水冰凉,完全与她熟悉的中国南方雨水不同,那雨水太冷了,刚刚还被晒得浑身发热,现在像是被冰水浇了一样,浑身打了个冷颤。   那雨来得太快,太猛烈。向瑾和吴芃之根本无处躲藏。   吴芃之顾不上别的,第一时间着急地把两台相机塞进防水包里,并加裹上防水布。   向瑾把相机交给吴芃之后,又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淋着,贪婪地欣赏暴雨中的峡谷。此刻的峡谷又呈现出另一番潮湿模糊的色彩,那红色岩石变得更加褚红。干热的岩石表面在冰冷的雨水中,蒸腾起一层水雾。   吴芃之收好相机,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她觉得那雨水太冰冷了,冷的简直可以说是刺骨。她紧咬住牙才不至于抖出声音来。   吴芃之哆哆嗦嗦地挤到向瑾身边,“阿瑾你不冷吗?要到那课树下躲躲雨吗?”   这里是不能够自己驾车进来的区域,所以她们坐了景区内的大巴进来,暴雨突袭,她们便什么遮蔽都没有了。观景台上只有几棵小小的树和岩石。   向瑾这才发现吴芃之冻得连声音都在发抖。   向瑾拉着吴芃之背靠着一块巨石坐下,很自然地把吴芃之拉进怀里,手臂圈在吴芃之胸前。“树下不安全,就坐在这里吧。这雨很快就过去的。”   远处还在打着闪电,乌云还在翻涌着往前移动。   吴芃之不知道向瑾为什么不怕冷。向瑾虽然已经被雨水淋透,但是她的怀抱依然温暖。 第25章 第25章   25.   被向瑾搂在怀里的话,那雨过不过去,就不那么重要的了。吴芃之心里是这样想的,身体就很配合地安定了下来。   “我应该生活在这里。”向瑾看着远方说。   “这里来玩玩还是蛮好的,长期生活就闷死了。都没有人。”吴芃之看看周围,因为下暴雨,大巴已经临时停运,景点就剩下了她们俩人。   “人有什么好玩的,我一点也不喜欢闹哄哄扎堆抱团的人,这里就不会有人来烦我。”向瑾再一次表达了对人的不耐烦。对于大自然和人,向瑾持有完全不同的态度。   “我们这算是抱团吗?”吴芃之抬起头问道。她们俩靠的真近啊,她抬起脸,几乎就快要碰到向瑾的嘴了。她想起那天向瑾说的“没什么事,我就是想亲你一下。”吴芃之真想把这句话当成自己的台词。   “不算。”向瑾低头,两人的嘴靠得更近了,说话时喷出的热气都可以透过冰凉的雨水传到吴芃之的嘴唇上。   这么暧昧的举动只持续了一秒钟,向瑾就退开了自己的脸。   向瑾眼睛看着远方说,“你又在想什么鬼心思?嘴巴咧得跟大峡谷似的。”   又被向瑾看穿,吴芃之索性放胆一搏,“没什么事,我就是想亲你一下。”   “哈哈,你还落下心病了。”向瑾大声地笑了,想起吴芃之那天气急败坏的表现,向瑾就忍不住想大笑。   吴芃之竟然机智地接了一句,“这大峡谷可能是被你笑裂开的。”   向瑾笑的更加大声起来。她的心情好极了。她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吴芃之胆子大了起来,于是二话不说地吻住了向瑾的唇。反正是向瑾先抱住自己的。吴芃之昧着良心地自我辩解。   吴芃之集中精力于自己的唇舌和向瑾的反应。这算是得了要领。她不莽撞也不懦弱地表达自己的渴望。而向瑾的微妙变化,她也感受到了。   与上次不同的是,向瑾是有反应的。她的舌头稍作迟疑,然后毅然地接纳了吴芃之探进口中的舌尖。向瑾的舌挑了一下吴芃之正在犹豫的舌尖。然后两人的吻变得更加自然和热烈。   暴雨竟然很快就停了,跟来时差不多突然。   天气的变化提醒了向瑾,她退了开去,同时自然地松开搂着吴芃之的胳膊。   吴芃之怨恨地看了一眼转瞬就晴朗起来的天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向瑾的怀抱。向瑾则毫不迟疑地起身去拿相机。搂搂抱抱心猿意马不是向瑾的心思,她要看的东西太多,简直忙死了。   这是一个开始,如果前面都是画家与模特的故事,那么这个时刻之后,她们的关系发生变化了。   就算向瑾掩饰得够好,但是她还是动心了。身边一个小迷妹总是令人很受用的。   真正动人的时刻,就发生在那个晚上,一切发生得很自然。   说不上丰盛但是比较正式的晚餐,那是大峡谷国家公园里唯一酒店的餐厅,向瑾点了很多,前菜到甜点,搞了个全套。吴芃之实在是饿坏了,这些日子。   晚餐后她们抱起毯子跑到外面去看星星。向瑾拎出来一瓶红酒。   “还要喝酒?”吴芃之问,她们其实刚才在餐厅已经喝了酒。   “因为我累了。”向瑾解释说。   “累和酒有什么关系?”吴芃之不懂这个逻辑。   “如果累了又睡不着,就只能喝酒。”向瑾说。   吴芃之这才想起来,向瑾的生活习惯是夜里不睡的,现在为了看风景她必须强迫自己晚上睡觉。   向瑾看起来是真的累了,不仅感觉疲倦,还感觉冷。   “我以为你既不怕冷也不怕热。”吴芃之简直是在神化向瑾。   话虽这么说,但是吴芃之还是把裹在自己身上的毯子拉开,把向瑾也裹了进来。   “要是来一杯苦艾酒,我会不会就可以把星空画的和梵高一样好呢?”向瑾仰望着满天的星星,指着银河懒懒地感叹道。   “你觉得梵高的画,是需要依靠苦艾酒产生的幻觉吗?”   “不是,就是在想一个画家的命运,我要画的多好,才能让自己生前就能享有应得的赞誉呢?死后,所有的赞誉和崇拜其实对自己毫无意义。”向瑾是真的累了,她竟然流露出颓丧和迷茫。   吴芃之不懂画,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向瑾。甚至向瑾都不能用自己的名字卖画,这是多么严重的羞辱呢?   于是吴芃之吻了向瑾,很动情的一个吻。吴芃之发现,无论向瑾表现出强大还是软弱,都会深深地打动吴芃之的心,因为向瑾很真实很纯净。她知道,她是爱上向瑾了。   体内的酒精也在瓦解着向瑾的意志力。她熟悉怀里的这个女孩,熟悉到每一寸肌肤,她从不曾了解过任何一个人的身体超过吴芃之。她画过的胴#体,她也有触摸的欲望。 第26章 第26章   26.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向瑾喝得有点高了。   向瑾喝干最后一口酒,举起杯子对着夜空晃了晃,大声说,“晚安!”   “阿瑾你在跟谁说话呢?”吴芃之觉得好笑,向瑾微微的醉态十分不同凡响。   “银河。芃之,跟银河说晚安。”向瑾命令道。说着,步履漂浮地往房间走,没有拿酒瓶,也没有拿毯子,就抓着自己的酒杯。   吴芃之收拾了一下,把酒瓶扔进垃圾桶,把两把椅子放回原位,再拿起毯子,追进房间的时候,向瑾已经睡进了被窝,那个速度真是够快的。   “你不刷牙的?” 她们出去看星星前已经洗过澡了。吴芃之趴在向瑾的床头。她怕向瑾真的睡着了,那自己是不是就落空了?吴芃之总觉得晚上她们还可以做点啥,反正不能就这样睡了,真睡了。   “不刷。酒可以杀菌。”向瑾躲在被窝里抵抗。她确实在躲避,也确实是困了,酒劲来了。   “不刷就不刷,我也不刷。”吴芃之三下两下脱下衣服,在两个床之间站了几秒钟,抱起自己床上的毯子,盖在向瑾身上,然后掀起被子,挤进了向瑾的被窝。“好冷啊,一个毯子根本不够。我们盖双层吧哈。。。”   吴芃之想想,自己今天已经主动出击两次了,也不介意再出击一次。而且,前两次都没有被拒。再说,向瑾不是一个拘谨的人,她那么自然就脱掉了自己的衣服,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反正向瑾至少不是那么拘泥于身体的人。   向瑾果然没有抗拒,而是往边上挪了挪身体,给吴芃之一点空间,也在两人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   吴芃之不乐意了,又往前挪了一下,就又靠在了向瑾的身后。   向瑾又往边上挪了一点,拉开距离。   “阿瑾,你是不是不习惯跟人一起睡啊?”吴芃之对着向瑾的脑勺子问道。   向瑾没有回答。   吴芃之就嘴快地接着说,“上次睡在阁楼上,我发现床上只有一个枕头。你一个人睡觉吗?”吴芃之觉得自己好机智啊,总是明察秋毫。   向瑾有点恼火地扭过头来,然后就对上了吴芃之那个笑意吟吟和真假难辨的天真无邪的眼神。向瑾迟疑了一下,然后吻住了吴芃之的唇。   向瑾忍了太久了,原因是,自己说过不要吴芃之献身的,而且,吴芃之还是一个女孩,一个没有经验的女孩。向瑾觉得不合适。一个没有经验的女孩,更加无法理解同性之间的这种吸引并不总是代表爱情。   但是,向瑾不是禁欲之人,她渴望触摸吴芃之已经很久了,看看自己喝下多少冰水,就知道自己压抑下多少欲望。   第三次修改,已经无能为力,一删了之。   那个晚上,向瑾一直搂着吴芃之入睡,入睡前口中喃喃地说着“芃之,你真迷人。你是我的小迷。我叫你小迷吧。”然后沉沉睡去。   吴芃之被这个“小迷”的称呼给激动的好半天没有睡着。这是向瑾第一次夸她,虽然不是漂亮,但却是更加厉害的“迷人”。   按吴芃之的理解,漂亮的人不一定迷人,迷人要比漂亮高级的多。   吴芃之坚持不要文少辉把画送过来,而是执意前往正在筹划中的画室去取,这是对赠画最起码的谢意,也是对画家最起码的敬意。   吴芃之精心打扮了一番,还画了淡妆。她在镜子前审视着自己,“我已经是一个红番茄了,对不对?”   吴芃之幻想着,今天,如果向瑾现身,自己就要这样问一问向瑾。   然而,迎接吴芃之的,是文少辉一人。他正在画室里忙碌,还有一些做装饰的工人。看见吴芃之款款走来,便放下手中的活,微笑着走了过来。   画室设在一个清净的创意园内,不知道为什么,创意园人气不旺。像很多的创意园一样,那是某个旧工厂改造的,很多房子都是高大的灰砖墙,墙上画着一些很有改革开放以前画风的画,和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据说是那个时代人人都会背诵的语录。   但是向过之的画室显然没有这些东西,这是一个很西化的有很大玻璃墙的建筑,位于较为偏僻的一角。建筑有极好的采光和通透性,让人很容易就发现,这是一个画室,一个画廊。而且,透过玻璃,吴芃之看到了一个阁楼。   画室的一个角落,有一个阁楼。 第27章 第27章   27.   “我可以见一见向先生吗?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至少想表达一下感激。”吴芃之还在说着场面话。   “向先生让我转告,不必见面,不必谢。”文少辉说这个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吴芃之的眼睛,眼神是掩藏在温和下面的犀利。   “哦?向先生怎么知道我会说这话?”吴芃之精神一振。   “你感谢他是当然的,他的画很贵。而这幅他不卖,那就是无价。向先生非常珍惜自己的画,每一次卖画他都会很不舍。但是画家就是依靠卖画维生的人,所以他需要有我这样狠心肠的人帮他。”文少辉笑了笑。   吴芃之欣慰地想,有文少辉这样的人帮助阿瑾打理,应该是不错的,讲话得体,是一个精明的商人。   “完全理解,所以我很好奇,向先生为什么提出赠送我这幅画?”吴芃之问。   “这也正是我好奇的地方。吴小姐你难道一无所知吗?”文少辉反问。   “如果文先生让我见到向先生,我大概可能给你一点想法。”吴芃之微笑着说。   文少辉沉吟了一会儿,“可能我是爱莫能助。向先生非常不喜欢交际,这些年每一次的公开露面都是在我百般劝说下出来的,按照他的性子,他只想做一个隐士。在现在这个时代,隐士是成不了名的。”   吴芃之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敏锐地捕捉到文少辉的弦外音:虽然他是向过之的经纪人,但是他其实是可以左右向过之的人。而且这一次,他不想帮吴芃之这个忙。   “真是遗憾,我就没有什么想法可以分享给文先生了。”吴芃之客气地回应道。   “我去拿画。”文少辉微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洁白的牙齿,起身走开了。   这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吴芃之有点嫉妒他,他竟然可以在向瑾身边很多年,而且得到了向瑾的信任。   吴芃之扭过头去,盯着那个阁楼。像15年前第一次观察阁楼一样,依然看不清阁楼深处,不知道那里是不是隐藏着一双眼睛。或者说,吴芃之希望那里有一双观察自己的眼睛,更希望那双眼睛中依然饱含感情。   文少辉拿着一个包装精细的画走了过来。“我亲自包装的,你提回去再打开吧。”   吴芃之再次表示感谢,然后依依不舍地走出画室。   在画室外,她停住脚步,透过玻璃窗再次看向阁楼。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基本勉强可以看清阁楼里面。吴芃之疑惑地叹了口气,似乎阁楼上真的没有人。   于是吴芃之又转身往四周看了看,她直觉周围一定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但是她实在判断不出来,幻想中眼光来自哪个方向。   吴芃之进了家门,脱掉鞋和袜子,光脚走进客厅。   她急切而细心地拆开包装,画已经镶好画框,画框是简单的原木的本色画框,绝不会分散人的注意力的那种画框。   打开的一瞬间,吴芃之就确定,这是向瑾的画,一定是!   吴芃之当然记得这个景观,这是纪念碑谷里的“上帝之手”。   背景是灰黑中隐隐透着蓝色的翻滚的乌云,而在远处接近地平线的地方,却露出了一小片晴朗的蓝色。中景,那座著名的上帝之手,被阳光照亮,是画面最明亮的部分。前景,则是面前的沙地上那朵淡紫色的罂粟花,也有一束光线照在花瓣上,那淡紫色花瓣几近透明。   吴芃之站在画前,几乎感觉又穿越回15年前。那朵罂粟花的地方,正是自己曾经坐过的沙地,拍过的一张照片。   画的右下方,罂粟花的旁边,签名是,Grace Xiang。   没有错了,向瑾,Grace Xiang,向过之,她们是同一个人,就是她的阿瑾。   吴芃之将画挂在了沙发正前方的墙壁上,房间里终于有了第一幅画。吴芃之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一直在等待着能挂上一幅向瑾的画。   吴芃之倒了一杯番茄汁,坐在沙发里,久久地凝视着《纪念碑谷和罂粟》。思绪慢慢回到从前,回到了画作现场。   道路上沙尘飞扬,汽车剧烈地抖动着,在沙地上慢慢前行。向瑾和吴芃之已经在纪念碑谷里转悠了3个多小时,还是没有完全从震惊中平息下来。   “我们的车到底还行不行?会不会爆胎?”吴芃之担忧了很久了。这才是她们在纪念碑谷的第一天,后面还会有一天。在这样的路面颠簸一整天,这车还真是耐受力强。   向瑾把车停了下来。“让车休息一下。”   纪念碑谷是印第安纳瓦霍人建立的公园。而这里,几乎可以称为是美国西部最具代表性的景观,旷达,豪迈,寂静,神秘。即便已经在大峡谷看到神经疲劳的吴芃之,激情也被重新点燃。   干裂的风吹起她们的头发,她们坐在沙地上,靠着车轮,喝着可乐,眼前正是“上帝之手”。 第28章 第28章   28.   吴芃之是无法长时间看一个景物的,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她觉得哪里都好看,但是哪里都一样。她坐着坐着,身体就慢慢地倒了下去,头枕着背包仰面躺在地上,进而翘起二郎腿,像一只猫咪一样半眯着眼睛心猿意马起来。   现在的吴芃之觉得最有意思的事,莫过于跟向瑾的缠绵。   吴芃之偷偷瞄一眼向瑾,这两天向瑾绝口不提那晚的事情,假装没有发生过什么的样子,也没有改口叫吴芃之“小迷”。   吴芃之想跟向瑾说话,想跟向瑾讨论一下感受,她也想问问自己是不是已经可以称得上是红番茄了。那晚之后,吴芃之就开始无法保持沉默了,她就希望向瑾能够理理她,她变得越来越啰嗦。   “咳,阿瑾,你想画这里吗?纪念碑谷?”   “我会画。这次时间太少了,下次我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天天来画。这样的走马观花画不好。”向瑾说的很肯定。   吴芃之的思路没有停留地转向了下一个问题,如果她当时留意,或许早就能找到向瑾。由于向瑾的英语太差,吴芃之完全没有料到向瑾敢独自来美国深造。   吴芃之当时想的只是聊天,于是接着往下问,“这里是很好,但是也就这么几个石墩子,能画出什么新花样呢?”   “如果绘画是完全模仿大自然,那就没有什么意义。现在不是从前,有了照相技术,你画得再像也不如照片像,对不对?更何况,大自然是上帝的手画出来的,我们怎么能真正模仿出来?画需要画家自己的思考和表达自己的情感。”   “其实你喜欢抽象画?”吴芃之有点晕。   “也不全是,完全抽象我也不喜欢。像毕加索那样,不解释就几乎没有人能懂他的画。我想把抽象和写实结合起来。”   向瑾沉默了好一会之后,接着说,“我一直相信,一样东西只要我画的足够多足够好,我就能拥有它。”   吴芃之眼睛当即就亮了,“那你赶快画我呀,画到我属于你。我免费给你做模特。”   向瑾愣住了,她没有料到吴芃之会联想到自己,会提出这么棘手的问题。   “我不画人。”向瑾沉吟了一会,才回答。   无疑这个答案是令人非常扫兴的,是直截了当的拒绝。   吴芃之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她怒气冲冲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去走走。”   向瑾尴尬地也站起身,“去哪里?我跟你一起。”   “不用。”吴芃之背起背包,甩开步子就走,看都不看向瑾。吴芃之并不担心,她就是要对向瑾表达一下不满。   果真,身后很快传来刷刷的急促的脚步声,向瑾追了上来。   向瑾追上吴芃之后,并排走着,没有说话。她们俩就在烈日和干热的风中走啊走啊,沉默地往前走。   吴芃之以为向瑾会再次批评自己糟糕的脾气,然而没有。向瑾保持着沉默。   吴芃之是信马由缰地乱走,这么辽阔空旷的地方,吴芃之不认为会迷路,看着这些纪念碑一样的巨石,就一定能找回来啊。   吴芃之却忘记了在沙漠里走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水。必须要带足够的水!   吴芃之迈开步子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起这一茬。她们俩手上各有一罐已经打开的可乐。   吴芃之由于赌气,气得什么也想不起来,也不管走在一边的向瑾。喝完可乐,从包里摸出一瓶水开始喝。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包里的最后一瓶水。   向瑾则是专心地看着一座座远远近近形状各异的砂岩巨石,在喝光了可乐之后,很长时间也没有顾上喝水。当她意识到口渴跟吴芃之索要水,而吴芃之在背包里一阵翻腾一无所获地抬起头来时,两人都惊呆了。   吴芃之愧疚地看看自己喝的只剩下了小半瓶的水,递了过去,“就这一点了。”   向瑾转过身去,分辨了一下方向,往上帝之手望去,他们已经走得太远了,大概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   向瑾温怒地皱起眉头,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人在沙漠里最怕的就是失水。其实向瑾到感到口渴才补水,本身已经是比较危险的事情。而现在,她们基本接近于没有水可以补充身体。   现在她们俩口渴,饥饿,疲惫,而她们还必须徒步回到自己的车那里。包里有饼干,那可是看一眼都会感觉失水的食物。   向瑾抿了一小口水,润润嗓子,就把水瓶递回给吴芃之。然后朝着上帝之手的方向快步走去。   “对不起,阿瑾。我刚才光顾着想别的,忘记水的事情了。”吴芃之很懊悔,她一路旅行都表现很好,做事谨慎,是个好助手。却不想,直接就闯了个大祸。她自己是喝了足够的水,现在也是口渴难捱,不用想也知道向瑾的感觉。   “阿瑾,这些水你都喝了,我刚才喝的太多,现在一点都不渴。”   “少废话,省着你的口水吧。”向瑾没好气地怼了吴芃之一句,继续往前走。她的速度已经快不起来,她身体十分难受。 第29章 第29章   29.   向瑾和吴芃之艰难前进,炙热的空气令她们几乎窒息。嗓子干得在冒烟。   理论上应该是越来越靠近上帝之手,然而她们的感觉那巨大的手掌却是时远时近。   吴芃之铁了心一口水都不再喝,但是向瑾烦躁地发了脾气,强迫她喝。她们每次只能喝一点点润润嗓子。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小半瓶水就彻底没有了。   她们的身体在暴晒下一点汗也没有,吴芃之觉得可以在皮肤上摸到沙沙的盐。   向瑾走走停停,筋疲力尽,吴芃之简直觉得她可能随时会倒在地上。   事后,向瑾说,人都是在沙漠里理解时间和生命的。在沙漠中你感觉时间是静止不动的,但是却能深刻地体会到死亡的逼近。   美国西部的风云简直犹如蒙古骑兵,会突然的呼啸而至。几分钟前还被烈日爆烤的荒漠,转眼间乌云便滚滚而来。   不同于大峡谷的是,这里的乌云更加恐怖,没有雨没有闪电,放眼望去,四周犹如鬼域,那些巨石化身幽灵,若隐若现。只有贴近地面有一束不知道哪里射来的光线在游走。   向瑾和吴芃之吓呆了,停住脚步,呆呆地看着天空和那束光亮的移动。   然后,她们都看到了画中的那个景观,上帝之手被光照亮,四周一片昏暗。   向瑾惊叹一声,带着敬畏的神情凝视着上帝之手。   吴芃之现在回想起来,向瑾在那一刻可能就下了决心要去美国。   这个景观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那束光便移动到了别处。   十来分钟之后,天空恢复晴朗,红色的砂岩重新被照亮,格外的绚丽。   向瑾一下子像是被注入了活力,“我来给你拍张照片。”   向瑾很少给吴芃之拍照,她习惯于拍风景,而不是人。在向瑾的眼中,人总是打搅和破坏风景的存在。   吴芃之盘腿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她要表达自己的歉意。   拍完照,向瑾伸手拉起吴芃之,“不用道歉,你已经被原谅了。如果不是你,我们看不到这一幕。”   吴芃之委屈地看着向瑾,眼泪就流了出来。   向瑾反应倒是快,立即抱住吴芃之,唇吮吸掉那两颗珍贵的水滴。   “最后两滴水啊,不能浪费。”然后看着吴芃之的眼睛,又亲吻了她的眼角,那里还有两滴眼泪。   吴芃之咯咯笑得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向瑾咂了咂嘴,拉起吴芃之的手,继续奋力前进。   那一晚,她们又躺进了一个被窝。   (我不得不停在这里,不想通不过审查啊。不要急,欠下的债,都会还的。)   华月特意跑到吴芃之家里看画。   “能告诉我,这个罂粟是什么意思呢?”华月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果断地问了出来。   吴芃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着华月,好一会儿之后,心照不宣地笑了。她知道华月能懂。   华月继续问,“罂粟想表达什么?有毒?成瘾?美丽?”   “向瑾从来都不解释自己的画,她说,每个人看到的都是自己想看到的。”   “你看到了什么?”华月不依不饶的。   “在我心目中,这朵罂粟是向瑾,而不是我。夺目,迷恋,无法割舍,思念。”   “你爱向瑾,对不对?现在还爱。”华月摇了摇头,她对自己的迟钝和吴芃之的深藏不露感到失望。   吴芃之点点头。她隐藏得太久太累了,她想跟华月倾诉。   “向瑾呢?她爱你吗?”   “我不知道。”吴芃之一点把握都没有。“阿瑾在我们第一次之后,曾经说。。。。。”   吴芃之顿了顿,有点难为情地接着说,“她说第一次的时候,看到我腼腆地挑逗她,她很心痛,很内疚。她说她可能毁掉了我。这是阿瑾的原话。”   华月听得呆了,说不出话来。   华月竟然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给打动了,就因为这句话。如果有人这样跟自己说话,她华月一定会爱上这个人。   “天,她真是一个罂粟一样的女人,令人着迷。”华月的目光投向墙上的画,喃喃地说,“下次带我去见见阿瑾,好吗?”   “我想,快了,我很快就能见到阿瑾。甚至,我觉得她已经看见我了,只不过她没有露面。”吴芃之像是在自言自语,她还在想着画廊门口的景观,她依稀记得,在画廊的不远处,有一家咖啡馆。   “等她的画廊开张,我会去,文少辉答应给我发请柬的。文少辉一定会逼着阿瑾出来,他说,画家是要通过卖画生活的。”   “你不喜欢文少辉。”华月很敏感。   “我个人说不说喜欢,但是直觉上,他可以帮到阿瑾。阿瑾太不善于社交了。如果让她自己卖画,她会疯掉的。” 第30章 第30章   30.   就吴芃之现在的心情,她是哪里也不愿意去的,她就想天天坐在自家的沙发上看看画,想想心思。而不是东奔西走,到处应酬。   更重要的事情是,吴芃之日盼夜盼的画廊三天后就开张了,她真的收到了文少辉的请柬。她觉得什么都不能耽误这个事情。她觉得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在家坐等。   但是老陶她是不能怠慢的,吴芃之能有今天,离不开老陶的提携。而且,老陶是自己公司的非常紧密的合作人,他们业务上有非常大的关联,也可以说,很多生意是老陶介绍的。他的人脉很广。   老陶要见吴芃之,而且很认真地提出要求。于是吴芃之一早就赶飞机去北京。   吴芃之在飞机座位上坐稳后,飞机却迟迟不肯起飞。   吴芃之闭起眼睛假寐。心里愤愤不平,谁说现在中国人脾气大?能有什么脾气吗?航班天天晚点,我们能说什么?敢打谁?现在坐在飞机上硬是不起飞,我们又能如何?能对谁发脾气?发脾气的下场很可能是被警察抓走。除了忍气吞声地假寐,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大概是等得太久了,吴芃之假戏真做地睡着了。   然后,吴芃之又被飞机粗暴的起飞给弄醒,飞机轮子在跑道上大吼大叫,机身抖个不停。   吴芃之被搡醒了。她睁开眼想看个究竟。结果迎面坐着一个空姐。   吴芃之坐的是舱门边的位置。面前有一个空姐的位子。此刻上面坐的竟是熟人,陈捷。   陈捷正盯着吴芃之,平静,带着沉思的目光,与陈捷平常的神情很不一样。看见吴芃之忽然醒来,她立即就恢复如常,冲吴芃之挑了一下眉,露出十分暧昧的笑。   吴芃之没有回应陈捷,有点不自然地扭过头去看窗外,又看了一眼手表。晚点了近一个小时。不,一个小时根本不能叫晚点,在我们眼中,这就是准点。   大家都是怂人,遇弱则强,遇强则弱。现在个人都弱到了极点,什么意见都不敢提,提了也没用。什么权力也不敢争取,也争取不到。   吴芃之觉得自己也很怂,她现在有点怕见陈捷。上次见面,最终她们并没有很融洽也没有很满意。   吴芃之回想起来,自己对陈捷似乎进入了有欲望无激情的状态。也或者这事根本就与陈捷无关,自己对谁可能都没有激情,但是生理上显然是有欲望的。   吴芃之刚才睁开眼睛看见陈捷的那一刻,陈捷的表情很能说明问题。她在观察吴芃之,在思考,全然不是平常那个豁达不羁的陈捷。   飞机终于平稳下来,陈捷解开保险带,起身走了。   吴芃之悄悄松了一口气。被陈捷面对面地盯着,让吴芃之非常不自在,她想逃跑,却无处可逃。   显然,陈捷今天的状态也很不好,相当心不在焉。以至于在发餐盒的时候,陈捷出了大洋相。   飞机上提供的是鸡肉饭和鱼肉面。   “鸡肉面和鱼肉饭,请问你要。。。。”陈捷对着吴芃之问道。   “是鸡肉饭和鱼肉面。”对面的空姐纠正陈捷。   “有鱼肉饭。。。和鸡肉面。。。。”陈捷有点结巴地说道。   “是鱼肉面和鸡肉饭。”对面的空姐再次纠正陈捷。   “有鸡肉饭。。。和鸡肉面。。。。”陈捷脸红了,她越发慌乱。周围有人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要鸡肉饭。”吴芃之没有笑,帮陈捷解了围。   陈捷递过来一个餐盘,冷淡地说,“请慢用。”   吴芃之打开饭盒,陈捷还是拿错了,是鱼肉面。   吴芃之身边的旅客去厕所的时候,陈捷走过来,俯身贴近她的耳边,“下飞机等我一起。”   “我晚上有事。”吴芃之本能地想躲避。   “没有关系,我在酒店等你。”陈捷用不容拒绝的口气说完,便走了。   吴芃之阴沉着脸,气鼓鼓地度过了飞机上剩下的时间。她今天不想跟陈捷发生什么事,她想休息,她有心思,她怕陈捷,总之,今天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而吴芃之不知道什么时间合适。   可能她得立刻终结这一切。她现在根本没有能力爱任何人,除非那个人是向瑾。   但是这是一厢情愿的事情,吴芃之对现在的向瑾一无所知,她结婚了吗?有情人吗?或者,还爱吴芃之吗?甚至,向瑾爱过吴芃之吗?   所有这一切,吴芃之都不知道答案。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她上次跟陈捷□□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向瑾,所以才会弄砸了那次约会。   无论怎样,今天是逃不掉的。吴芃之认命地想。   与老陶的谈话也很伤脑筋,不出所料,老陶为了上市,想把吴芃之的公司合并进自己的公司,吴芃之的公司折算成股份,而吴芃之继续管自己的公司。   老陶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下午,吴芃之听得心烦意乱。她对上市毫无兴趣,她更不想做什么小股东,她只是想做一个营生的事情而已。这事不是她有多喜欢,而是她觉得她有能力把握。一个上市公司,她无法想象每天被股东逼着做事是什么样的噩梦。   但是吴芃之知道,她很难凭一己之力阻止这个事情的发生,因为其他所有的合作人都想上市,跟老陶合作是最快最省力的方式。老陶今天找吴芃之谈,是对吴芃之的尊重,他很快就会去跟其他合作者谈。 第31章 第31章   31.   吴芃之回到酒店已经十点多钟,她觉得头都要炸了。   老陶的声音简直像鬼一样,一直在吴芃之的耳边嗡嗡作响。这个她曾经挺崇拜的男人,一向从容得体的男人,今天完全换了个人似的,肯定是打了鸡血。也是,有几个人可以在暴富的可能性面前保持淡定呢?   这一晚的陈捷也像变了个人似的,让吴芃之招架不住。   陈捷不再是那个随和有趣性感的女人,她的语调变了,苛刻专横,而且真挚。如果说前两样吴芃之还能忍受,那么真挚却让吴芃之感到了害怕。   “你躲着我!”陈捷一口咬定吴芃之这么迟回来是这个原因。吴芃之解释也没用。   “告诉我原因,是不是你有了新欢?”陈捷咄咄逼人地反复追问。   吴芃之心里想的是,“我哪里有新欢?我是有旧爱啊。”但是吴芃之不敢说   出口。   “我已经爱上你了!”陈捷忽然说。   吴芃之惊惶地抬起眼看着陈捷,她希望这是一个玩笑,但不是,陈捷是真挚的。   吴芃之知道,这个表白会直截了当地把她们的关系引向终点。   这一晚,吴芃之非常懦弱地躲在被窝里,任凭陈捷各种倾诉,自己只是死死地抓住雪白的被子,干巴巴地瞪着眼睛发楞。她觉得自己这个可耻无聊的样子一定很招人讨厌,陈捷一定会厌烦的。   但是陈捷今天着了魔一般,她一遍一遍地倾诉,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激发起吴芃之的欲望。   更加可耻的是,吴芃之在陈捷的挑逗之下,居然又在陈捷的怀抱里辗转承欢,缴械投降。   天亮她们分手的时候,陈捷拉住吴芃之的手,“答应我,不离开我。”   吴芃之喏喏地,不肯做出任何承诺。   陈捷最后忍无可忍地双手抓住吴芃之的衬衣领,“你说不说!”俨然电影里逼供的动作。   吴芃之“噗”的一声笑了。她觉得这个场面异常滑稽,十分地“反陈捷”。   陈捷也笑了。她以为危机已经过去。于是她放开了吴芃之。   当再次在飞机上坐稳,而飞机迟迟不起飞的时候,吴芃之紧闭的双眼里悄无声息地滑出眼泪。   她注定是要辜负陈捷的。吴芃之狠心地知道,为了能安心地见到向瑾,能坦然地回答向瑾的问题,她要对陈捷不告而别一刀两断。   吴芃之知道自己是无耻的,她想着,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   而她的准备,则是牺牲掉陈捷的爱,只为了能给向瑾的爱留下一个机会。   向瑾给吴芃之画的第二幅画,几乎是第一幅的重复。这是客户的要求,向瑾也乐得再重复一遍,就简单多了。第二幅画是相同的色调,几乎相同的背景处理,只是吴芃之的动作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向瑾最初的设想没有错,第二幅画中的吴芃之有了更加明确的女人味,动作更加大胆奔放,而且带有了一点挑逗的意味。   画面的角度很奇特,几乎感觉是躺着仰视那个女人。而女人背对着画面,大幅度摆动的胯部表现出身体的扭转带来力量感和强烈的自信,只能看见一侧的□□,这次是完美的呈现。微微侧转的脸孔几乎被飞起的短发所遮掩,所以,依然无法看出是吴芃之。   吴芃之说不上更喜欢哪一幅画,但是她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完全青涩的番茄。   向瑾认为,性体验会带来女性身体和心智的微妙变化,可能是成熟,可能是美,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阿瑾,画一幅我们俩的画,我想跟你同框。”吴芃之再次提出要求。她就是想跟阿瑾同框,那是一个记录。   向瑾画成了,她把自己的自画像画在了镜子里。吴芃之很开心,看了又看。但是她当时完全没有想过要拿走这幅画。她天真的以为,她们俩会一直在一起。吴芃之没有预料到向瑾有一天会不告而别。   就是画成的那一天,吴芃之忘乎所以地抱着向瑾,一定要缠绵一番。   吴芃之回想起来了,那天她一个劲地对向瑾说,“我爱你。”   而向瑾一直抚摸着吴芃之的头发、脖颈、手指,沉默不语。   画廊开张了。典礼出乎吴芃之意料的热闹。   吴芃之已经猜到,文少辉是想拿向过之的女性身份来做文章,但是效果如此的好,还是超出了吴芃之的预料。   现在每个人都那么见多识广,任何一件事,如果没有一点戏剧性几乎很难引起别人的兴趣。   人们对于女性身份是敏感的,一旦发现一个画家是女性,顿时会觉得画就格外好。说到底,人们潜意识里是歧视女人,只要听说是女人的作品,心目中就自动降低了评价标准。   吴芃之直觉向瑾不会喜欢这样的噱头,这是文少辉的设计,然而,文少辉是对的。   向过之一出现,马上就点燃了大家的热情和好奇心。 第32章 第32章   32.   向过之走进画廊的时候,除了吴芃之没有人注意到她。她是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像是一个参观者。   文少辉忽然停止说话,微笑地用目光追随向过之,时间足够长,硬是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上。   向过之头发高高盘起,简洁的黑色立领衬衣,外加一件米色背心,黑色长裤,身材消瘦所以显得比实际要修长。   向过之素着脸,细细的皱纹毫不试图掩藏;抿着唇,没有笑容;谜一样的神情,像是事不关己的淡然,也像是旁若无人的漠然。眼睛没有看任何人,而是侧脸看着墙上的画,犹如在欣赏别人的作品。   吴芃之心里了然,其实向瑾不是耍酷,是掩藏自己的不自在而已。吴芃之微微地笑了,还是那个向瑾。   大家眼光都刷刷地射了过来。   向过之无奈地停下脚步,站在了展厅的中间,回视文少辉。   文少辉微笑着,抬手做了一个引荐的手势,提高嗓音,“我荣幸地给大家介绍,这位是我们今天的女主角,向过之女士。”   全场发出了轻轻的惊呼,大家精神为之一振。   “请过之给我们说几句吧。”文少辉没有移动身体,没有走到向过之的身边,而是再次把大家的视线引向女画家。   “呃,大家好,我是向过之。其实,我是因为不会唱歌不会说话,才爱上绘画。所以大家不如看我的画。我想说的都在我的画里。”向过之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清晰,表情显得既腼腆又自信。   有人轻轻地鼓起了掌,然后大家纷纷跟随。   “向女士,能请您说一说这幅《阁楼上的罂粟》吗?”说话的是一位站在画前的女人。来参观画展的多大半是女性。似乎文化市场的消费主力军慢慢转向了女人。   向过之循着声音把脸转向这幅画,看见的是站在画幅正面的吴芃之。   而吴芃之一脸错愕地看着向过之,显得猝不及防。问话的并不是吴芃之,而是吴芃之身边的陌生人。   “向女士,这幅画要表现的是什么呢?”女人从向过之的视线判断,她认错了人,很着急,赶紧补充道。   向过之立即调整视线,歉意地对那个女人微微笑了一下。吴芃之发现,向瑾今天的第一个笑竟然是给陌生人的。   “嗯。。。这阁楼是我从前的画室,还有一朵罂粟花。”向过之的解释等于什么都没有说。   “罂粟是要表达什么呢?”   “罂粟花很美啊。”   有人笑了起来。   “那这杯水呢?为什么会有一杯水?”这个女人还真是敏锐又执着。   向过之笑了,同时视线迅速地在吴芃之脸上扫了一下,“这是一玻璃杯冰水,解渴和降温用的。”   更多的人笑了起来,大家被向过之给逗乐了。向过之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刚才的话不虚,她的画要比语言更有表现力。   文少辉看着效果差不多了,便插话道,“这位女士好眼力,这是过之的成名作。正是凭着这幅画,她轻松就被新墨西哥州大学录取了,我们就成了同学。大家想知道为什么作为同学,她成了名画家,而我却成了经纪人吗?”   大家的注意力又被文少辉带走了。与向过之成了鲜明对比的就是口才。   “我当时还是一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对这位漂亮女同学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可以做我的模特吗?”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过之当时就是现在这样的表情。”   大家随着文少辉的话音,又把头转过来看向过之。这就是文少辉的把戏,他就是想要这种把控氛围和情绪的效果,戏剧性的节奏。   向过之正无所事事地玩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忽然听到文少辉又提到自己,便皱起眉头不满地抬眼看文少辉。   “我信心满满地对过之说,做我的模特,我以后会是一个人物!而过之不屑地回答我说,她从来不为没有意义的事情浪费时间。不幸的是,过之是对的,她不做模特,而是抓紧时间成了一个人物,而我成了这个人物的经纪人。就是这样。”文少辉自嘲地笑着,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大家笑了,还有人鼓掌。文少辉是非常讨女人喜欢的类型,干净斯文,幽默有品位。   他的推销还没完。这次回国,他有完整的计划。   “我和过之的合作就从做同学的时候开始的,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赚学费和赚饭钱。很快我就发现我的天赋不在于绘画,而是做经纪人。我们当时赚的最大一笔钱,是过之给一家连锁咖啡馆设计了他们咖啡杯的图案。那段时间过之非常迷恋画花儿,于是她设计出一整套咖啡杯碟的图案,用各种花,罂粟,百合,三色堇,等等,漂亮极了。当时可是卖出了一个好价钱。”   文少辉又停住了,忽然指着玻璃窗外,“你们看见那间咖啡馆吗?今天来的所有嘉宾,如果有兴趣,可以去那里免费喝上一杯咖啡,吃块蛋糕。要好好看看那些咖啡杯哦。都是过之亲自设计的。”   吴芃之看着文少辉侃侃而谈,游刃有余地挑动着大家的情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以为自己现在已经蛮能干的,忽然一下,她的信心又消失了。   而向瑾呢?对了,现在应该叫向过之。向过之对文少辉很信赖。她任由文少辉拿自己讲故事,不置一词。甚至还配合着表演。   就算是本色表演,那也是一种表演,不是吗? 第33章 第33章   33.   向过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在文少辉的引领下,和十几个人握了手,又和十几个人合了影。   画展毕竟还是很小众的活动,人终究不算太多。即便大家给足面子,也是逗留不太久的。人们陆续地离去,于是展厅冷清下来,咖啡馆热闹起来。   吴芃之远远地看着向过之强打起精神跟人应付的样子,觉得有点难受。文少辉说过,画家当然就是靠卖画才能生活。何止卖画,还要卖咖啡。   吴芃之叹了口气,向过之和文少辉是在工作呢,而自己竟是想来叙旧,是来谈感情的,多么不合时宜。   更重要的是,吴芃之对于向过之的态度十分迷惑,她不确定向过之是不是愿意在这里与自己见面,就在刚才,她不是一直都佯装不认识自己吗?吴芃之不知道向过之是装给谁看,是观众呢,还是文少辉?   吴芃之转过身往门口走去,她否定了今天来现场的意义。   相见不如怀念。   吴芃之脑子里飘过这句陈词滥调。但是,可悲的是,陈词滥调往往都是正确的,是无数人的经验之谈。   就在吴芃之伤感而落寞地走向门口的时候,向过之大步流星地走来。   “嗨,你要走了吗?”   吴芃之感觉到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头,还是有力的一搭,还是很轻的声音。   吴芃之回头,伤感的神情,虽然意外,却没有了惊喜。   “我看你很忙。”吴芃之话中略带怨气。   向过之看着吴芃之的眼睛,慢慢浮起一点笑意,“你不是说要来谢我吗?”   “你不是说不用谢吗?”吴芃之心情好了一点。   向过之笑了,“一样的坏脾气,一样的伶牙俐齿,芃之你一点没变。”   然后,向过之张开双臂,拥抱了吴芃之。   “阿瑾。”吴芃之抱住向过之,眼眶里已经满含泪水。   向过之轻轻地拍着吴芃之的背,全然不顾身后人们惊诧的眼光。   “去阁楼上等我。”向过之放开吴芃之,指了指阁楼。然后自己走回文少辉和那几个客人身边。   吴芃之听见身后人们叽叽喳喳的询问声,然后是向过之清晰的声音。   “她是我唯一的模特。”   “哎呀,难怪那么漂亮呢。”有人夸赞道。   “是迷人。”向过之纠正说。   吴芃之不得不承认,十五年后,自己的情绪依然在向过之的操纵之下。仅仅两句话,吴芃之就一扫刚才的阴郁情绪,变得轻松又得意。   吴芃之迈上阁楼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楼下。好几个人都正抬头看着她,而吴芃之只注意到文少辉的眼神,复杂,而且妒忌。   阁楼与15年前的摆设差不多,除了工作台,画架画具,别无其他。但是,有本质的不同。这里是向过之的,绝对的她的地盘。   吴芃之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看着窗外,像是在沉思,然而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向过之摆脱大家来到阁楼,吴芃之站起身,把唯一的椅子让了出来。   向过之筋疲力尽地一屁股坐了下去,她累坏了,画一天画也及不上这不到一个小时所耗费的精力。   吴芃之盘腿在向过之对面的地板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   “阿瑾,我以后要怎么叫你呢?过之吗?”吴芃之缓缓地问。   “叫阿瑾。过之是我的笔名,嗯,到底是艺名还是笔名呢?”向瑾认真地问吴芃之。她竟然纠结的是这种小事。   “阿瑾,你还是阿瑾。真好。”吴芃之开心地笑了。   此刻她真想躺进向瑾的怀里。她怨恨地扭头看了一眼楼下和落地玻璃窗,忽然觉得这里的采光过分地好了,其实并不需要这么通透。   向瑾伸手摩挲着吴芃之的脸颊,“你瘦了,没有从前好看了。”   “有毒!阿瑾你到底会不会聊天啊?”   吴芃之捉住阿瑾的手,故作气愤的表情。随后迅速地用唇亲了一下向瑾的手。然后吴芃之楞了一下,又将鼻子靠近向瑾的手,嗅了一下。   “阿瑾,怎么有药味?”吴芃之问。   向瑾缩回右手,“没什么,有些劳损,最近在敷药。”   吴芃之再次捉住向瑾的手。疏于保养的瘦削的手,皮肤已经不再光滑细腻,有微微的青筋突起。但是依然有力,依然温暖。   吴芃之心疼地把向瑾的手贴在脸上摩挲,喃喃地说,“要保护好你的手,要不然怎么画画呢。”   “这个倒是真的,除了画画,我什么都不会做。”向瑾再次缩回手。   “芃之,你过得好吗?”   “不好。你呢?”吴芃之直瞪着向瑾,柔情正在慢慢隐退,口气开始变得生硬。   “还好。”这个女人果然很气人,她完全不顾吴芃之的情绪。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更气人的,“画画是我唯一喜欢做的事情,只要能画画,其他都不重要。” 第34章 第34章   34.   “这是你不告而别的原因吗?”吴芃之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吴芃之就后悔了。   人总是这样的,话常常只有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才会意识到它的不妥当。有时是内容不妥当,有时的时机不妥当。总之,要做到得体是个蛮难的事情。你的感情越深强烈,不妥当的次数就越多,程度就越深。   或许向瑾也同样感觉到自己语言的不妥当,所以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就抿紧了唇,同时避开了吴芃之的视线。对吴芃之的这句诘问充耳不闻。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讨论如此敏感而复杂的问题,显然是双方都力不从心的事情。   文少辉及时地出现在了楼下,“过之。”   向瑾走到阁楼的栏杆处。   “我们可以请吴小姐喝杯咖啡吗?”   向瑾犹豫了一下,扭头看着吴芃之,用眼神征询她的意见。   吴芃之不情愿地点点头,她不想得罪文少辉,为了向瑾。   吴芃之对自己的心理有点奇怪,她似乎从来没有害怕过方明,甚至有一种错觉,在自己对向瑾的感情故事中,方明是不存在的,只是一个名字。但是,吴芃之很介意文少辉,本能地把文少辉当做一个对手。   向瑾含着歉意对吴芃之笑了一下,“去看看我设计的咖啡杯。”   吴芃之发现向瑾顺从文少辉,甚至是有点迁就他。   她们俩走下阁楼,文少辉微笑着对吴芃之说,“看起来你们俩欠我一个故事。”   吴芃之很想怼他一句,“你谁啊,我的故事关你P事。”   但是现实却是,她礼貌地笑了一下,什么话也没有说。   大家坐定后,服务员殷勤地走过来,“请问想喝点什么?”   文少辉示意吴芃之先点。   吴芃之刚准备说卡布奇诺,就听向瑾对服务员说道,“给她和我土耳其咖啡。”   文少辉看了向瑾一眼,“我也土耳其咖啡。”   服务员走开了。   “吴小姐喜欢土耳其咖啡?”文少辉问。   “我没有喝过。”   “过之,你又自作主张。”文少辉的语气里透着熟稔。   向瑾没有搭腔,低头揉着自己的手指。   于是文少辉转向吴芃之,“吴小姐真是事业有成。你们的生意好吗?”   出乎向瑾的意料,吴芃之不是敷衍应答,而是侃侃而谈了起来。   从今年的销售任务已经完成,到即将可能上市,从产业发展的广阔前景,到她们公司的企业文化。吴芃之几乎是滔滔不绝。   土耳其咖啡端了上来,浓香的咖啡也没有能让吴芃之转移话题。只是在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惊觉嘴里有咖啡渣渣的时候,才纳闷地看了一眼杯里的咖啡。   “土耳其咖啡很独特,是有渣的咖啡。”向瑾介绍说。   “哦。”吴芃之没有灵魂地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在文少辉的追问下,讲述自己的公司,暗示自己的事业有成。   向瑾慢慢地喝着咖啡,低头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无所事事的手。她忽然之间产生了失望和厌倦的情绪。   向瑾请吴芃之喝土耳其咖啡,是想跟她玩一个小游戏,现在看来似乎不必了。   十五年是不是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吗?   上次吴芃之来取画的时候,向瑾坐在这间咖啡馆里远远地看到的这个女孩,以及刚才在展厅和阁楼,向瑾感受到的吴芃之,与眼前的女人判若两人。   向瑾猜,这是吴芃之在生意场上的样子吗?口若悬河,文过饰非。   当年,向瑾能很容易看穿吴芃之的小心思,那很有趣,很清新。现在她发现她不太能看懂吴芃之了。更准确地说,是向瑾有点不想观察现在这个样子的吴芃之。   文少辉终于不再追问吴芃之工作的事情,看了一眼向瑾,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他喝光咖啡。然后微笑着问向瑾,“怎么样,可以帮我占卜一下吗?”   向瑾看向窗外,“又有客人来了,你不去招呼一下?”   文少辉站起身,“过之,一起去吗?”   “我累了。少辉,拜托你了。”向瑾说道。   “好的,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吴小姐,再见。”文少辉先走了。   原本她们俩都不想文少辉这个大灯泡插在中间,但是,灯泡走了,她们却陷入更大的尴尬。她们一下子变得无话可说。   “咳,刚才文先生说什么占卜?”吴芃之开始找话题。   “没什么,玩笑话。芃之我累了,我想先回去了。”   吴芃之忽然有点慌乱,“额,阿瑾,我刚才有什么不妥吗?”   向瑾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道,“上次送你的画,你还没有谢我呢。”   “阿瑾,谢谢你,那幅画很美,现在就挂在我的客厅呢。”   向瑾往椅背上一靠,看着吴芃之的眼睛,缓缓地说,“你喜欢就好。”   然后,她们俩礼貌地不欢而散。 第35章 第35章   35.   向瑾站在自己的画前,发了很长时间的楞,终究没有办法集中起精神作画。于是放下手中的调色板,离开画室。   这里才是向瑾真正的画室,正是吴芃之认识向瑾的地方,老地方。   画展厅阁楼那种开阔透明的环境,向瑾并不喜欢。准确来说,向瑾画画的时候,从来都不喜欢被打扰,也不喜欢把未完成的画给别人看。   向瑾本质上喜欢孤独。   回国后,向瑾依然住进这个熟悉的房子,在熟悉的阁楼上作画。   十五年前,向瑾与方明离婚的时候,他们共同的财产分成两个部分,钱和房子。   向瑾对方明说,“你选吧。”   “有什么好选的,我选择不离婚。”方明做最后的抵抗。   但是,一切的抵抗都是无用功。方明无奈地做出选择,他要钱,和所有向瑾的画。附加条件是,向瑾再帮他买好五年的衬衫。   开出这个附加条件之后,方明就哭了,哭得像个孩子。   方明爱向瑾,爱她的才华,爱她的单纯。也正是这两点,注定向瑾不可能在他身边苟活。向瑾有自己的雄心,有自己的追求。而方明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追上向瑾的脚步。   方明选择钱,主要他还存着一份侥幸心理。他知道向瑾想出去学画,但是学画太需要钱了,或许向瑾会知难而退。再退一步,远行的人都渴望有一个归宿,有时可能就是一个房子。   向瑾来到顶楼的花房,她喜欢在这里休息思考。   向瑾宁愿住的地方越简单越好,她才可以安心地作画,心无旁骛。   但是这个花房除外。向瑾现在喜欢花,所以她回国后唯一改动的就是这个顶层,弄了很多花花草草。并且加装了音响。向瑾从前对音乐无感,如今,她画画的时候总是要有音乐的。   向瑾插入了那张最喜爱的排箫曲CD。然后躺进沙发。   排箫的空灵感,总能给向瑾极大的慰藉。就像10年前的那个下午,向瑾坐在Albuquerque 的街头,陷入巨大沮丧迷茫,甚至彻底自我否定的下午,她听见了这首曲子,Watch over my dreams。   向瑾当时不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只是她呆坐地方的不远处,一个头发灰白胡须灰白的老先生,正在吹排箫,他优雅的举止,忧伤的神情,悠远空灵的曲子,直直地击中向瑾的心,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这个内向隐忍的女人,竟任由自己在街头泪流满面。   老人注意到向瑾的情绪激动,于是他默默地换了一首更加和缓的曲目,待到向瑾的情绪平稳下来,老人家又改了一曲较为欢快的。   向瑾抬起头,正对上老人关切的眼神。向瑾报以赧然一笑,拭干眼角的眼泪。   老人放下排箫,对着向瑾温和地微笑。   向瑾赶紧起身,走到老人身边。老人不是在卖艺,而是在卖放在一个小架子上的CD,只有3种CD,都是他自己的排箫曲。   老人用有点奇怪是英语跟向瑾打招呼,向瑾也一样。   向瑾没有什么的语言天赋。在这里四年了,她的几乎全部精力都在绘画上,她顾不上语言的学习,顾不上其他,她的语言当时只能勉力应付基本的需求。但是,这不影响她与Argus的交流。   老人叫Argus,来自希腊。   向瑾翻着口袋里的钱,她不够买3盒CD的钱,为难地看着手上的CD,她都想要。“你明天会来这里吗?”向瑾不好意思地问。她只够一张碟的钱。   Argus微笑着,“你喜欢他们我很高兴,这两张我送给你。”   向瑾与Argus交了朋友。第二天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向瑾只要有空,就会来到这里,听Argus的音乐,和他聊天。   Argus是向瑾在美国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当时,文少辉在向瑾的心里是合作伙伴,不是朋友。   那段时间是向瑾特别艰难的事期。激烈的竞争,创作灵感的消退,技法的无法突破,生活的困顿,精神的孤独,几乎将她击垮。她甚至想放弃绘画,想回国去。   向瑾对着优雅慈爱的Argus倾诉,毫无保留的坦诚的倾诉。   Argus用音乐安抚向瑾。他吹奏了另一首他最喜爱的曲目。   “我听过,这是I h□□e a dream. ABBA乐队的名曲。”向瑾很难得听到熟悉的旋律。   “不是,这是我的Nana的歌,Nana Mouskouri,我们希腊的Nana,我的女神。”Argus说话时的神情,简直像是一个青涩的少年在诉说自己的初恋情人。   第二天,向瑾带着另两盒CD的钱和一幅画送给Argus,那是一幅纪念碑谷和三色堇的油画。   Argus惊叹向瑾的画,他说,“你将会是一个了不起的画家,因为花是世界上最难画的东西。而你画得如此美丽。”   于是有一天,Argus邀请向瑾去他家,他要请向瑾喝一喝他们希腊咖啡。其实所谓希腊咖啡,就是土耳其咖啡。 第36章 第36章   36.   Argus的家非常简朴,非常整洁。向瑾的画,被挂在墙上醒目的位置。   Argus的妻子Elina是个神情忧郁性格温柔的女人,而且她的英语比Argus和向瑾更糟。她努力地用蹩脚英语告诉向瑾,她和Argus非常喜欢这幅画,比划着,大概的意思可能是说Argus对画着了迷,甚至拿着放大镜去看。说完,Elina就去厨房煮咖啡了。   Argus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向瑾,“放大镜就是为了看美好的东西。”   对于希腊人来说,请客人在家里喝一杯希腊咖啡是非常尊敬郑重的事情。向瑾有些忐忑,格外开心。   在等咖啡的时候,Argus送给向瑾一个更大的礼物,他为向瑾的这幅画创作了一首曲子。   Argus当场吹奏了这首优美的“Colors of the Valley”。向瑾再一次热泪盈眶。她似乎听懂了。   Argus说,“Grace(注:向瑾的英文名),是你的画带给我的灵感。我从前去过这里,我一直感觉它是红色的,但是,看见你的画,我觉得这里还有蓝色,还有很多颜色。你的蓝色的三色堇实在太美了,她就是你谦卑和纯净的心灵,是送给这片土地的礼物。但是,我觉得你的画里还缺少一样东西。”   “缺什么?”向瑾急切的问道。她太想听到身边人对自己的画的理解,既包括赞美,也包括批评。   “你没有表现出这片土地的自由精神。”   向瑾连连点头,她确定刚才在Argus的排箫曲中听到了自由和空灵。   这是向瑾梦寐以求的一种艺术的交流,心灵的交流。   “但是,我怎样才能突破?我遇到了瓶颈,我无法超越。”向瑾在寻求帮助。   Elina走进屋,端着托盘,上面是精美的咖啡杯和散发着浓郁香味的咖啡,还有一杯冰水。   Argus请向瑾先喝冰水,然后意味深长地说,“这冰水会清除你口中原来的气味,让你的味觉更加敏感。这样你才能品尝眼前这杯咖啡的味道。”   向瑾从这杯咖啡中,尝到带着些许苦些许酸的独特醇香。   喝完咖啡,Elina将咖啡渣倒在盘中,然后神秘地着向瑾笑了一下。   这是向瑾第一次知道,原来希腊人会用咖啡占卜。她好奇地看着Elina神情庄重地凝视着杯底的咖啡残渣图案。   “我也想占卜。”向瑾童心大发。   Argus 压低嗓音对向瑾说,“其实我不相信神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Elina,也不会告诉你。”   Elina拍了一下Argus放在桌上的手背,“我听得懂你的英语。我相信神告诉了我的咖啡。Grace,你可以试一试,很灵验的。”   “或许你们可以喝两杯咖啡,看看图案是不是一样。当然,神有可能会有A计划和B计划。”Argus对向瑾眨眨眼,竟有一种调皮天真。   这一晚,向瑾非常开心,她们算命,聊绘画,聊音乐,聊中国,聊希腊,聊美国。   “Grace,去大自然里寻找灵感。重新开始。会有无限的可能。”Argus给向瑾的忠告。   向瑾开上自己的那辆破破烂烂毛病百出的吉普,带着一颗要重新开始的雄心,出发了。   向瑾源源不断送回来的画,风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些别具风格的风景画,很快被文少辉送到纽约著名的一个画商眼前。   向瑾这种苍凉自由豪迈的风景,又不失细腻温柔的画法,在最繁华的世界,受到人们的青睐。   向瑾常常会想起Argus,他过着清贫的生活,但是优雅善良才华横溢,是自己生命里的贵人。在向瑾出发前,Argus将那首“Colors of the Valley”录制成光碟,赠送给向瑾。   向瑾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准备去画画。   “滴嘟”,进来一条微信,吴芃之的。这是吴芃之临走时,无论如何要求向瑾加上的。   向瑾重新坐回沙发,仔细地看吴芃之的微信。   “阿瑾,我一直渴望能有一天以一颗红番茄的面貌把自己展现在你眼前,结果第一场就搞砸了,我刚才表现的像是一颗烂番茄。怎么办?”   向瑾嘴角扬了起来。这段话令她感觉安慰。至少吴芃之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向瑾的心情好起来。   向瑾握着手机,不知道如何回复吴芃之。   向瑾意识到自己已经50岁了,这个年纪对谁都不重要,只是对自己才是有意义的,因为她不会在这个年纪还理所当然毫无顾忌地爱上什么人。 第37章 第37章   37.   所谓“不会理所当然毫无顾忌地爱上什么人”,意思是,“爱上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之类的想法和说法,向瑾已经不会再接受。这是一种年轻人才有的可笑又可爱的特权。对于一个完全成熟的女人来说,这种想法只有可笑,没有可爱,十分荒唐。   这个年纪可以爱任何人,但是,不能是没有理由的爱。   无论怎样,今天不是吴芃之的错,不应该苛求吴芃之,也要反省自己。刚才吴芃之不得体,难道自己就恰当吗?   向瑾不能拿Argus的标准来要求吴芃之,不应该奢望吴芃之也有很高的艺术素养。虽然这是向瑾渴望的特质。   吴芃之十五年前无法欣赏向瑾的画,这个完全可以理解,但是,15年过去了,吴芃之对向瑾画的理解依然停留在“很美”这个层面上,令向瑾失望。这便是向瑾刚刚意兴阑珊的原因。   向瑾提醒自己要宽容,自己对吴芃之说的那些事情,也无法理解。每个人对这个大千世界的了解都是极为有限的。不能苛求任何人。   “那你来我这里,咱们重演一次。”向瑾回复吴芃之的微信。   “太好了,你在哪里?”   “老地方,你还记得地址吗?”   吴芃之回复了一个昏倒的表情包。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向瑾还在原地。   向瑾看着那个带着高原红的黑熊胖子倒下的时候,笑了。回复了一个,“你胖了才可爱。”   吴芃之没有再回复,她赶着飞车。   向瑾站在屋外等待吴芃之,为她打开院子的门。这让吴芃之受宠若惊。   房子的样子没有变,只是家具变了,变得更少更简洁更精致。   吴芃之忽然觉得方明是个挺好的男人。当年他犯的错,或许真的是可以原谅的。确切地说,那也是他自己的悲剧。吴芃之更加理解了向瑾的那幅画,也懂了向瑾对方明的那份情意。   她们习惯性地来到阁楼上,既不在客厅,也不去花房,还是阁楼最舒服。因为这里格局什么都没有变,只是换了新的工作台,和椅子。   “咱们重演,从哪里开始呢?”吴芃之问。   没有文少辉在身边刺眼,吴芃之就恢复了机智。   “芃之,你过得好吗?”向瑾入戏也够快的,而且神情严肃,都不笑场。   “不好。你呢?”吴芃之这句台词不用改。   “也不好。”向瑾严肃地说。   吴芃之立即笑逐颜开,连连点头。   “我过得不好,你很开心。”向瑾严肃的表情松动了。   “反正你现在好好的、功成名就地坐在这里,过去的不好就不那么重要了。”吴芃之说的理直气壮。   “有道理。反正我吃的苦,都已经得到了回报。那些苦就不值一提了。”   “不不不,还是要提的。阿瑾,说说你吃的苦,我想知道。”吴芃之果真是伶牙俐齿起来了。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地下室里饥一顿饱一顿,我有另一段很长时间因为画不好而哭哭啼啼,我一直很寂寞,我出过车祸撞断了一根肋骨。”   吴芃之听得呆了,她完全没有想象过向瑾过去的15年是这样的。她的心都抽疼了。即便是过去的事情,吴芃之也感到疼痛。   向瑾接着说,“我还爱上过一个女人,然后被拒绝了。”   向瑾停了下来,微笑着问吴芃之,“现在你的感觉好一点了吗?”   “不好。我收回我刚才的说法。”   “又收回,还要重来?”向瑾戏谑地问道。   “不。”吴芃之果敢地看着向瑾,说道,“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告而别?如果你让我陪在你身边,至少第3条和第5条可以避免。”   “第三条和第五条?”向瑾只好伸出一只手,开始掰手指头。她显然对语言的记忆不如对画面的记忆。   “就是寂寞,和被一个女人给拒了。”吴芃之觉得向瑾掰手指头的动作很萌,但是,她就是想讲出来,特别对于最后那条,她心里又不舒服了。她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会让向瑾主动出击。她不服气。   “一般人都养不活一个画家,画家只能靠自己养活自己。”向瑾说。   “这应该是你拒绝我的理由,不是不告而别的理由。”   向瑾不得不承认,吴芃之其实非常能言善辩。   “我不告而别是为你好。有些时候,越解释对方往往越坚持。我一走了之,你无法跟我说话,激烈的感情就会慢慢消失。我想,不告而别不是一个笨办法。有时语言要比事情本身更加伤人。” 第38章 第 38 章   38.   吴芃之有说不完的问题,直至把两人都讲到饥肠辘辘。于是开车出去吃饭。   向瑾第一次坐在吴芃之的副驾位上,看吴芃之娴熟地游走于车流中。   吴芃之的车技很棒,开得聪明,变道抢道都很流畅,而且,竟然不让人感觉害怕。   “你那场车祸是怎么回事?”吴芃之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问。   “我开着我的破吉普,冲上一个斜坡,当时迎着落日,眼前一片光明,什么也看不见。砰的一下,就被一个车给撞上了。他逆行开在了我的车道上。就这样。幸好我的吉普高大,没有受严重的伤。”向瑾描述得轻描淡写。   “当时你跟谁一起?”吴芃之不清楚自己希望那个人是文少辉,还是那个神秘的女人。   “我一个人。”   “一个人啊?”吴芃之又松了口气。“一个人开车的时候,会想起我吗?我们一起的时光?”   “会。有你在,我省心多了。”向瑾扭头注视吴芃之的侧脸。   吴芃之咧嘴笑了,欢快地一打方向盘,准备拐进停车场,结果差点撞到一个从里道硬挤过来的自行车。   “当心!”向瑾吓了一大跳。   骑车人急停在车门边上,把谴责的眼神扔给向瑾。向瑾摇下车窗,挥手道歉。那人大概是没有料到向瑾会开窗道歉,脸色缓和下来。   吴芃之也赶紧探过身来,向那人挥了一下手以示歉意。骑车人竟然露出了一点笑容。在这个暴躁的世界,这样诚心道歉的司机已经不多了。   吴芃之此刻靠着向瑾的身体很近,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柑橘味的清香,向瑾喜欢这个味道的洗衣液。她的口味居然没有变。   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打喇叭,吴芃之赶紧开进停车场。   “咱们今天吃大闸蟹,好不好?”这是吴芃之的最爱。   “好。我没有吃过呢。”向瑾说。   吴芃之心疼地拉了向瑾的手,直奔订好的位。   “吴小姐,今天带朋友过来?”大堂经理对吴芃之很殷勤,看起来吴芃之是常客。   “阿瑾,点菜的事我做主了啊?”吴芃之还是很了解向瑾,她不愿意在吃饭上花时间。   果然,大闸蟹端上桌后,向瑾对分配给自己的两只螃蟹束手无策。   吴芃之对此很开心。她靠在向瑾身边,娴熟地运用工具,手把手地教。一边殷切地问,“好吃吗?好吃吧?”   向瑾认真地咀嚼着蟹膏蟹肉,然后点头夸赞美味。   吴芃之开心得像是向瑾在夸自己好吃一样。都顾不上吃自己的螃蟹。   最后忍不住抓起向瑾的一只蟹钳,细细地剥开,用手指捏出那块完整的肉,蘸了蘸姜醋,送到向瑾的嘴边。   向瑾有点不自在地张开嘴,用牙轻轻咬住了蟹肉。   “哈哈,这是你今晚吃到的最完整的一块蟹肉吧?”吴芃之近乎得意地说。   向瑾难为情地低头继续跟自己盘子里的这个硬货斗智斗勇。   向瑾确实技术很差,她主要都是靠牙咬,不太能够使用工具。她在吃饭这个事情上也毫无天赋。   吴芃之很感激眼前的大闸蟹,是它们让自己摆脱了不自信和不自在,她开始恢复了平常的功力。   “美味和美景一样,都是需要付出努力才能得到的。”吴芃之为自己的理论沾沾自喜。   向瑾停下手中正在掰扯的蟹腿,回敬道,“你对美食怀有真爱,对大自然是虚假的爱。”   “谁说的!谁说的!”吴芃之瞬间娇嗔起来。然后她竟然被自己的语气吓到了,她多久不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了?她一时都拿不准,自己的年纪是否还合适这样的语气。   “我说的。”向瑾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浮现在脸上,“你在美国已经都表现出来了。每到吃饭的时候,你就眼神放光,走进大自然,你就想东想西心神不宁。”   “我吃饭的时候眼睛放光是因为我总是很饿,我在大自然里心猿意马主要是因为饥渴。”吴芃之玩笑着试探向瑾的反应。   向瑾避开了吴芃之吟吟笑意,她不知道吴芃之现在的状况,只是她自己感觉有点尴尬。   十五年的时光太漫长了,向瑾还没有适应过来。她迟迟地不愿意见吴芃之,很大原因就是她需要时间缓一缓。回国之后,自己要适应的东西太多。她有些焦虑,她甚至开始失眠。   回国后,向瑾发现很多路都不认识了,很多著名的建筑自己也没有见过。还有,她觉得语言都迟钝了,不要说网络语言,就连很多人的口语,她也感觉莫名其妙。   相反,从未来过广州的文少辉,却很快就适应了这座城市。他喜欢这里,他觉得这里的氛围好极了,气候也好极了。   吴芃之对试探的结果不甚满意。于是转移话题。她提醒自己,要有节制,要慢慢来。   “阿瑾,说说胆敢拒绝你的那个女人吧?” 第39章 第 39 章   39.   “你还让不让我好好吃螃蟹了?”向瑾不满地抗议。   “我觉得你吃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点小腿。这个这个,太细了,咱不吃了。”吴芃之看向瑾那么吃力,“你吃点别的热菜。”   向瑾便乖巧地放弃了那些小细腿。她实在觉得效率太低,而且难度太大。   人要都这样吃东西,大概一生就画不了几幅画啦。向瑾心里暗暗地计算。   “我已经饱了。”向瑾不只放开了细腿,也放下了筷子。   “不行,你太瘦了,要多吃一点。”吴芃之忽然变身为一个碎嘴有强迫症的妈妈,硬是给向瑾弄了一勺芹菜百合。   “刚才对付这些硬货的一番唇枪舌剑,已经把我力气耗尽了。”向瑾推开了眼前的碗碟。   “哈哈,你竟然用了唇枪舌剑这个词,妙啊。阿瑾,你既然不吃,就说说你的那个神秘女人的故事。”   向瑾被撞断了一根肋骨之后,便逗留在了Santa Fe,这个新墨西哥州最好的城市。   这个时期,向瑾已经小有名气,她终于有钱可以在一个地方安静地住上一段时间。   Santa Fe原本就是艺术家喜爱的地方,也是全世界的游客都喜爱的城市。这里有丰富的西班牙文化和印第安文化,她们的音乐,绘画,建筑,陶艺,美食都有极大的魅力。   向瑾自然乐意在这里逗留多一些时间,每一个傍晚的霞光,每一间橱窗里的艺术品,每一个不经意从你身边走过的可能的艺术家,无不让人心旷神怡。   向瑾在一个一个陈列着美丽的工艺品的橱窗和店铺中间,意外地看见一间小小的书店。她随意地走进去,随意地翻看一本画册。对于不热爱阅读的向瑾来说,书籍除非必须,是不会漫无目的地阅读的。   然后,向瑾注意到了那个女人,正在和顾客说话的女人,后来知道,她正是这间小书店的主人,Laura。   向瑾注意到Laura,是因为她的声音太好听了。自从认识了Argus,自从喜欢上音乐,向瑾就对各种声音敏感了起来。   而Laura的声音,让向瑾联想到小提琴。   对,Laura低沉的嗓音,很像小提琴。   于是,向瑾带着对书籍虚假的热爱,和对这个女人真实的好奇,常常光顾这间小书店。直到Laura注意到总是来看美术类图书的向瑾。   然后,有一天,Laura走过来与向瑾打招呼,给她推荐了一本新书,说是非常值得看的好书。   向瑾看着Laura蓝色清澈的眼睛,竟然没有听清Laura说的是什么。   向瑾以一个画家的眼光观察,大部分人到中年,眼球变成暗淡的灰蓝色,毫无神采。而Laura的眼睛却是熠熠生辉。   “你说什么?”向瑾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因为Laura停下来等待向瑾的反馈。“呃,我刚才有点走神。因为我觉得你的声音像小提琴一样好听。”   Laura爽朗地笑了起来,很开心,“小提琴,哈,我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个词描述我的声音。谢谢,我喜欢这个词。”   向瑾在美国交到第二个朋友。   Laura对于书籍有极好的品位,她的书店在当地很有名气。而向瑾的英语阅读困难症也慢慢地在Laura面前暴露了出来。   于是,Laura帮向瑾筛选书籍。   “你总是需要阅读,绘画的技巧,如果脱离了思想,便失去生命力。”这是Laura的观点。   向瑾这段时间是阅读品质最高,阅读数量最多的一个时期。Laura从不给向瑾绘画上的建议,但是,从她推荐的书籍就可以知道,她完全理解向瑾的画,从画风,到内涵,到技法。   作为回报,向瑾想画一幅Laura的画像。她第一次为自己“不画人”的原则感到遗憾。向瑾无论怎样,都画不出Laura的□□。   向瑾只画过吴芃之,也仅限于画了吴芃之的身体。人的肖像画是如此的难,向瑾最后不得不放弃。   向瑾鼓足勇气邀请Laura与自己同游,先后邀请的三次,每次都被Laura婉拒。   Laura离不开她的书店。书店就是她的最爱,她甚至就住在书店上面的阁楼里。   “你寸步不离这个书店,不闷吗?”向瑾问。   “我以为你会是那个最理解我的行为的人。我们其实是同类。”Laura回答。   向瑾当然懂Laura,她们是很想象的人,有时向瑾会觉得Laura就是自己的一面镜子。她们在社交中保持一定程度的孤独,这是自我精神的小天地,她们不对外部世界抱持太多期待。   向瑾知道,Laura拒绝跟自己同行,就是拒绝了自己的爱慕。   向瑾在离开Santa Fe的时候,特意给Laura画了一幅小提琴和书籍的静物画,在小提琴表面的反光中,隐约可见Laura的身影。   Laura非常喜爱,欣然把画挂在自己的卧室里。 第40章 第 40 章   40.   “讲完了?”吴芃之手里还捏着一根螃蟹腿,愕然地抬眼看着向瑾。她如此利索的吃蟹速度,都赶不上向瑾爱情故事的言简意赅。   “讲完了。”   “细节,讲故事总是要细节啊。特别是爱情故事,更加特别的是你的爱情故事,最最特别的是,是你失败的爱情故事。”   向瑾皱起眉头笑了,“咦,我怎么觉得你一下子变得特别兴奋呢?我被拒了有这么让你高兴吗?”   “没有,我没有。我就想知道细节。”吴芃之乐呵呵地否认,一边扔下手中的小细腿。她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存在极大的可能性,有很大的机会。   吴芃之当然知道,以向瑾的性格,她不讲细节不只是自己克制的语言习惯,也是一种对他人的体贴。真正有兴趣听你感情故事的人很少。更何况是吴芃之。向瑾不会对吴芃之渲染另一个女人的魅力。   这也正是吴芃之特别喜欢向瑾的地方。做人做事认真有品位,但是始终保持低调克制。15年前不如意时,向瑾保持着斗志和自尊。今天有了成就,却又谦逊和低调。   在网上喧嚣着痛骂各路中年人的时候,吴芃之常常会感觉很气愤。那些真正优秀的中年人,正在或主动或被动地从这些话语氛围里消失。   向瑾这样的女人,她不屑于跟任何人争论油腻不油腻,猥琐不猥琐这些事情。正如15年前向瑾对吴芃之所说,“你到底生活有多苦,还去捡垃圾?”   看不到、听不到这样优雅的中年人的生活态度和思想,是这个社会的损失。   话题说远了,吴芃之就是想知道细节,不是自虐,是想知道,向瑾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喜欢什么样的性格。按现在所听到的,吴芃之没有什么可以和Laura比的,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是,有了更多细节,就可以有更多参照项。   “我不说了。该轮到你说。”向瑾思路清晰地转移了方向,化被动为主动。   吴芃之一听这话,立即抓起刚刚扔下的细蟹腿,主要是为了可以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吴芃之既羞愧,也欣慰。欣慰的是,她几天前果断地在心中了结了与陈捷的感情(其实是吴芃之自己单方面的了结),就是为了现在这个时刻,而这个时刻如期而至。羞愧的是,她明明是伤害了陈捷,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觉得欣慰。   人生在世,凡事都是顾此失彼的,特别是感情。这是唯一可以安慰吴芃之的理由。   幸好向瑾从不催她说话,有的是耐心。而且向瑾不需要用看手机,没话找话来打发时间,向瑾可以一直安静地坐着。而且她并不会好奇地东张西望。更多的时候,她会观察那么一样特别的东西,或者就纯思考。   吴芃之现在已经明确为什么十五年都没有真正放下对向瑾的感情,她觉得跟向瑾在一起是最舒服的。这种舒服不是因为可以放肆或者放纵,只是舒服。   就像给向瑾和方明做模特的差别,方明对吴芃之很客气,但就是不那么舒服。无论是做模特的过程,还是最后产出的结果,就是不一样。   吴芃之快速地吃完剩下的饭,结账。站起身来,“走,想去我家看看吗?”   “你家。”向瑾重复了一遍,这是一个犹豫的表达。   “早上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你的画,我没有好好回答。现在你跟我走,我就告诉你。”   向瑾微微一笑,吴芃之果然是非常敏感,心就跟明镜似的。   这分明是一个单身女人的家。向瑾走进吴芃之的房子,沉默地站在客厅中间。然后看见吴芃之光着脚走了进来。   “不冷吗?”向瑾问。   “跟你学的啊。现在都习惯了。”吴芃之得意地说。   “跟我学的?我哪有这个习惯?”向瑾非常纳闷。   “我第三次去那里做模特的时候,你就光脚走进来的,我觉得很酷。”吴芃之对于那天的印象太清晰了。   向瑾愣愣地站在那里回想,实在想不起来。   “你从外面进来,浑身都湿透了,我坐在沙发上,不,是半躺在沙发上,傻得要命。然后就看见你光着脚走进来了。酷得要命。我越是傻,就越是显得你酷。”   “那不是我的习惯,只是因为鞋子里都是水,湿透了。”向瑾无奈地解释。她忽然觉得自己到底耽误了这个女孩多少事情呢?   “有时最大的魅力,往往不自知。那些自己能意识到的魅力,在一旦意识到之后,就可能沦为一种刻意。”吴芃之意有所指。   向瑾无语地看着吴芃之。她对于别人直截了当的夸奖都会表现出不知所措。不是出于谦逊,而是内向。   而对吴芃之,她更加如此。向瑾再一次强烈感觉到自己是毁了这个孩子,而不自知。   吴芃之把向瑾引到沙发里坐着,“来,看看我现在每天的视线是什么感觉。”   向瑾坐进沙发,正对着自己的那幅画。墙面很大,而画不够大。简直像是在博物馆里看自己的画一样。   房顶的射灯照亮了画面,阴沉的天空逼真得犹如现场。而那上帝之手和罂粟,则在灯光下各自显出不同的效果,上帝之手光线格外醒目清晰,显出神圣和令人敬畏的力量。而罂粟的花瓣,在光照下,几近透明。   “阿瑾,你是用罂粟来隐喻我吗?在你的心里,我是罂粟花?其实,我第一次知道你画了罂粟系列的时候,我竟然觉得,那是你。你才是罂粟一样的女人。”   向瑾皱起眉头笑了,这是她的习惯动作,表达某种不解和开心,“是吗?我一直用迷人这个词,这就是罂粟的最大特征。”   “但是,你根本是骗我。那天你明明跟我说,以后叫我小迷,但是实际上,你一天都没有叫过!”吴芃之终于开始了控诉。 第41章 第 41 章   41.   “那天我醉了。”向瑾气虚地轻声说。   “如果你还记得醉了,大概也记得你说过叫我小迷的吧?”吴芃之得意地笑了。   “记得,那是醉话。”向瑾索性就直接堵了吴芃之的路,潜台词是,醉话不作数。   吴芃之本想继续得理不饶人,却被向瑾一句话给怼了回来。   “芃之,知道我为什么用“过之”这个名字吗?就是说,已经过去了。”   吴芃之呆了。她没有想到向瑾是这么理解“过之”二字的。   “阿瑾,你竟然说的这么轻巧。但是你根本没有跟我道别。没有结束的事情,怎么可能过去?”   吴芃之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丝毫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待陈捷的方式如出一辙。吴芃之此刻正以一个被抛弃者的角度在思考。而作为另一个被抛弃者陈捷,自然会用陈捷的方式来教训吴芃之。这是后话。   向瑾无法反驳。她不是没有理由,而是因为那都是些不便启齿的理由。   最基本的,对情感的衡量,除了强度的差别,还有性质的不同。向瑾说不出口的是,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对吴芃之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情。   爱情这个词很玄妙,玄妙到从局外人的角度,常常跟“矫情”混为一谈。   对吴芃之肉体的迷恋和与吴芃之相处的愉快都不是问题,但是向瑾总是觉得缺少了一点什么别的什么。   另一个原因,时间就如温火煮食物,渐渐地消磨了两人的感情,侵蚀了自己曾经美丽的容貌。向瑾认为吴芃之依然是漂亮的,甚至更加漂亮,但是毫无疑问,自己已经开始衰老。   如果说十五年前她们俩的感情是不公平的,现在同样不公平。   十五年前,自己是婚姻中的女人,而吴芃之还是一个清纯的女孩。   十五年后,自己已经开始衰老,而吴芃之风华正茂。   向瑾觉得十五年前,因为贫穷和一事无成,自己已经退出场了,她不认为还有重返赛场的资格。   “我以为你早就有了感情的归属,在走进这个房间之前。”向瑾说道。这是实话。   “你才是我想要的归宿。”吴芃之热烈地说。   向瑾难以招架地再次陷入沉默。   这样的时候,沉默要比连篇的解释对双方都更加有益。   好在,这时忽然手机响了起来,让两人都暂时摆脱陷入僵局的尴尬。是华月的电话。她已经急不可耐地想知道吴芃之的心得。   向瑾看出吴芃之的犹豫,便提醒道,“你接电话吧。”   吴芃之接听了,不自然地“喂”了一声。   华月那头是噼里啪啦地问了连串的问题。   然后最后一句话更是把吴芃之给惊住了,“我已经快到你家了。我出来遛弯,顺便就想过来看看。”   “喂,你一孕妇遛弯儿可以遛十几公里?”吴芃之简直要气死了。她正被向瑾的态度搞得很沮丧。   “哎呦,口气不善啊。要不要姐姐我来帮帮忙?”华月的情商就是高。她不会觉得现在不合适,而是预感到,这个可怜的吴芃之需要一把助力。如果吴芃之有能力搞定,那她华月就过来听听好消息,总之不浪费。   在华月眼里,吴芃之在感情方面依然幼稚,依然胆怯,情商不是很行。   到了这个份上,吴芃之是拦不住华月那颗澎湃的好奇心和乐于助人的精神了。   向瑾看吴芃之挂断电话,便站起身来,“你忙吧,我先走了。”   吴芃之一把拉住向瑾的手,“你不能走,华月是来看你的。”   “看我?华月是谁?为什么看我?”向瑾才不想见外人。   “华月是那个原本要做你模特的人,她把机会让给了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向瑾这才又一次露出皱眉微笑的表情。感情的事情太过棘手,她需要一点时间慢慢想。她很乐意现在有人来打岔。   跟吴芃之在一起,总是会有一些热闹,有很多生活气息。这是Laura给不了自己的。   正说着话,门铃就响了。   “你是飞过来的吗?”吴芃之打开门,看着脸上都冒出汗来的华月。好奇的力量真大,这个不爱运动的师姐竟为了好奇心,走出了满头的汗。   华月都没空理睬吴芃之,她身怀六甲地飞过来,可不是为了跟吴芃之耍贫嘴。华月一边换拖鞋,一边探头看屋里,然后看见向瑾正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她。   “哇喔。”华月小小地惊呼了一声,然后轻声对吴芃之说,“好有魅力。”所谓的轻声,实际上是一个向瑾可以听见的声音。   “废话。”吴芃之得意地回答。她喜欢任何人夸赞她的阿瑾。   “还要我介绍吗?”吴芃之跟着华月走了进来。   “不用了,阿瑾,我可以也叫你阿瑾吗?随芃之?”华月态度恭敬,但语气轻松地问道。   “当然可以,华月。”向瑾微笑着。眼神专注地看着华月。   如果当年是华月来做模特,会画出什么样子呢?向瑾知道,肯定不会是吴芃之那个样子,而且不会有后来的罂粟花系列,因为那是吴芃之带来的灵感。吴芃之是独一无二的。 第42章 第 42 章   42.   华月看见的向瑾,简洁到不能更加简洁,牛仔裤,牛仔衬衣,彻底素颜。没有多余的色彩,没有多余的装饰。透出的是本真,是独立不迎合,是一种力量。   “要喝点什么?”吴芃之看到华月目不转睛地盯着向瑾,赶紧出来打岔。   “番茄汁。”华月随口应道。   “不行,据说怀孕不能吃番茄,生出来的宝宝会黑。”吴芃之最近开始为未来的干女儿操心了。   “你哪儿听来的传统过时秘方?!难道你还有别的可以喝吗?”华月在宝宝问题上坚决遵守“宁可信其有”的原则。   “有矿泉水和气泡水。”吴芃之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自作主张的递给华月一瓶巴黎气泡水。“这个多少有点趣味。白水太闷了。”   吴芃之又跑回去,拿了两个杯子和番茄汁过来,也没有征求向瑾的意愿。   “阿瑾,芃之是不是总是这样会照顾人呢?”华月问道。   向瑾嘴角扬了起来,她想起她们俩出游时默契配合的种种,“是的。”   “阿瑾,我这个小师妹是特别特别好的一姑娘,就可惜不爱笑。”华月想着,有自己在,就绝对不能冷场,就绝对不能耽误工夫。   “芃之不爱笑?”向瑾奇怪地扭头看了看吴芃之。   吴芃之果真一脸严肃地坐在一边。也不晓得为什么,她看见华月就忽然不笑了。   “嗯?我们看见的是两个芃之?”华月于是开始了一番看似批评,实则暗赞的描述,从吴芃之在职场的漂亮表现,到对朋友的仗义。   向瑾这一天听人说的话要比在美国一年听到的话都要多。早上听文少辉和那些参观的人说,然后听吴芃之说,现在听华月说。   相对来讲,向瑾最愿意听华月说,因为华月说的轻松有趣。   “简言之,芃之就是生意场上的一股清流,我们美女界的一股泥石流。”   向瑾再次皱起眉笑了起来,她还不习惯华月的用词,她需要不断地回想一下,才能感觉出好笑。所以总是笑得很滞后。   “喂,我怎么就泥石流了?”吴芃之不乐意了。   “威力巨大,方向不明,泥沙俱下,不是泥石流是什么?阿瑾,你不知道,芃之去了一趟我们公司,然后我现在已经被一个仰慕芃之的小家伙请了好几顿午饭了。各种讨好,就为了能套出芃之的信息。”   向瑾忽然用带着孩子气的恶作剧的口气说,“就不告诉他,让他一直请。”   “哈哈,就这么办!”华月大笑,然后紧张地捂住了肚子。生怕惊吓了宝宝。   向瑾看了一眼华月的肚子,然后就转开了视线。   没有孩子是她自己的选择,但是也是她的遗憾。任何事情总是会有遗憾,人的精力有限,你只能做出取舍。   向瑾性格中的一个很大特点是,她要求自己对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任。她无法忍受生而不养,养而不周,就像她无法忍受一幅自己不满意的画被送出去或者卖出去。   向瑾烧掉过很多有瑕疵的画,为此文少辉和向瑾争吵了无数次。   “那些客户根本看不出来这点瑕疵。或者我们可以打个折。”文少辉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们看不出来,但是我能看出来。一旦拿出去,那就成了我永远的瑕疵。”   向瑾心里还有一个想法是,“等我有一天出名了,这些画就会败坏我的名声。”只是向瑾没有跟文少辉说。   向瑾有太多纠结,那些不完美的画她不愿意拿出去卖,但是完美的画,她又时常舍不得卖。她宁愿送给那些值得拥有的人。   这又是文少辉和向瑾另一个争执不断的点。   “一幅画的价值,事实上,就是由客户出价的高低来决定的。只要客户喜欢,能出一个好价钱,当然要卖。你怎么能总是送给别人?”他们俩关于这个话题的最近一次争执,就是在向瑾决定送画给吴芃之的那天。   对于送吴芃之画的原因,向瑾不置一词,文少辉实在没有办法,便将内心的气愤转化为对吴芃之的敌意。   更有过分的,向瑾出名有了一些钱后,甚至常常萌生出要把一些画买回来的念头。只可惜那些画已经远不是当年卖出去的价格了。在欧美市场,向瑾的画一直在涨。她的画从来没有成为主流风格,但是相当有特色,市场需求稳定。   虽然与文少辉争执不断,向瑾也常常不肯让步,但是她内心里清楚,文少辉是对的,因为文少辉是真正了解市场了解那些客户的人。   向瑾与文少辉的合作已经有了相当的默契。   文少辉总是很有耐性地与客户讨价还价。只要进入讨价还价的阶段,向瑾便走到一边,像局外人一样。但是她是关注他们的谈判内容的,她其实想听到的是,那些客户到底为什么愿意出高价,或者坚持出低价,那就是间接的对她的画的评价或者感受。 第43章 第 43 章   43.   “阿瑾,今晚不走,好吗?”吴芃之坐在向瑾身边的地板上,像一只乖巧的小狗,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向瑾。   孕妇华月被吴芃之软硬兼施地赶走了,而向瑾正在被吴芃之软磨硬泡地挽留。   吴芃之就是这么一个“忘恩负义重色轻友的货”,这是华月在临别时抛给吴芃之的气恼的评语。   “芃之,不要总想着过去,现在才是你的人生。”向瑾用大道理来说服吴芃之的时候,意味着她已经无计可施,已经在动摇了。   “对啊,我想的就是现在,此刻。”吴芃之看穿了向瑾的内心戏。   向瑾有些不自然,有点紧张,而且并没有坚定地起身离开。如果向瑾不动摇,她早就走掉了。   向瑾开始无意识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她在心里又一次搬出Laura。   向瑾觉得自己实在是矫情,她会追求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会告诉自己,Laura给她读书,给她解释那些语句的样子,那些精妙的语言,那个迷人的嗓音,这些才是她最想要的。   吴芃之看书不多,读的书也不深奥,吴芃之激动的时候会提高音调。吴芃之比不上Laura。   向瑾坚持认为自己记得Laura身上有书籍的墨香,阁楼木头的气味,还有她们俩身体交融后留存的气息。   但是身边的吴芃之身上没有特别的味道,如果说有,那是有一些很世俗的味道,比如吴芃之的手指,靠近时还可以闻到残留的螃蟹的腥味。“不能戴手套,那样根本吃不好螃蟹。”吴芃之就是赤手剥螃蟹的。   向瑾进而思绪转向了餐桌上,吴芃之剥开一块蟹肉递到自己嘴边的景象,自己当时的尴尬,和一点欢喜的心情。那块蟹肉是自己吃到的最完整的一块美味。现在回想起来,那蟹肉不仅鲜,还有点甜。   向瑾一惊,她为什么今天一直在拿Laura跟吴芃之比?是想把吴芃之比下去吗?为什么非要把吴芃之比下去自己才觉得安心呢?   甚至,向瑾下午还拿毫不相干的Argus来否定吴芃之。   然而,比到最后,吴芃之并没有输给谁,输的是向瑾自己。   自己为什么从见到吴芃之以后,百般地要否定她贬低她,反复地证明,吴芃之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答案在心里已经呼之欲出。向瑾苦恼地皱起眉头。   “来吧,阿瑾,我带你看样东西。”吴芃之从地板上爬起来,拉了向瑾的手,把她拖到浴室。   看见淋浴间的设计,那颜色,向瑾的感觉完全回到了15年前画吴芃之的时候,这是自己当时想象出来的浴室,现在真真实实地呈现在眼前。   向瑾知道,刚才对吴芃之说的所谓要活在当下,不要总想着过去,都是些废话。有些过去是抹不去的,就像那些在阁楼上的时光。就像自己画《阁楼上的罂粟》时,脑海里就是这些画面。她和吴芃之的心境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吴芃之用写实的手法把那个景象落实到现实中。而自己用隐喻的方式定格在画作里。   自己不肯卖掉那幅画,坚持挂在卧室里,就说明了一切吧。   向瑾不得不承认,吴芃之要比自己诚实得多,务实得多,也自信得多。   “那你去洗澡吧。”向瑾冷不丁地说。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抵抗和挣扎也是一种矫情。   “哈?好啊。”吴芃之先是楞了,转而笑颜如花,马上采取配合行动,事不宜迟,不能给向瑾思考反悔的时间,“要关门吗?”   “你用,洗你的。”台词脱口就来。十五年,其实根本没有走远。   “好嘞。”吴芃之领命,放开向瑾的手,打开水龙头,然后开始脱衣服。   “你不去拿衣服?”向瑾笑了起来。跟吴芃之在一起,好像笑点多了起来。   “不拿,我为艺术家献身的愿望很迫切,难得我们艺术家提要求。”   说着话,吴芃之的上衣已经脱光,连胸衣也脱了。   向瑾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吴芃之赤%luo上身,却穿着修身长裤的样子,太过撩人,要比全都脱了刺激得多。   那“咕”的一声咽口水的声音,简直是对吴芃之天大的赞赏和鼓励,吴芃之得意地裂开嘴笑。   吴芃之拉了一下裤腰,然后停顿下来,“我接着脱吗?”语气里满满的tiao逗。   “要不然呢?”向瑾决定不示弱。   于是,吴芃之恶作剧地直接跨进淋浴间,穿着长裤。“那我就让你看看,不然会怎样。”   向瑾不得不承认,吴芃之又赢了。   面对自己曾经有过的唯一的迷人的小模特的再一次撩拨,向瑾再一次心甘情愿地沦陷。 第44章 第 44 章   44.   面对美好诱人的事物,只有心灵发生反应时,那是意志;如果心灵和身体都做出反应,那叫冲动。而冲动被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就叫欲望。   此刻,向瑾已经走全了这三个过程,从意志,到冲动,到欲望。就站在浴室的门口,迅速完成了全过程。   吴芃之探出头来,嬉笑着,她不知道向瑾经历了怎样的三个阶段,但是她直接从向瑾的脸上和身体的姿态上,看到了欲望。   “欢迎艺术家莅临指导。”吴芃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艺术家竟然毫不犹豫地迈进了淋浴间,跟15年前一样。   不同的是,15年前,向瑾是真的进去指导人家洗澡的姿态,而现在,艺术家是自己准备献身了,也可能是接受吴芃之的献身。总之,现在的向瑾,不是艺术精神的体现,而是被自己的欲望所驱使。   向瑾走进了淋浴间。吴芃之也与15年前大不一样。   15年前吴芃之是在脑海里把向瑾给脱光,而这次,是物理上的脱光。   她们谁都没有说话,她们的心思全都集中于眼前的欢愉交融中,她们热烈地接吻,在温热的水流下喘息,抚摸着对方,直到她们感觉身体里奔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酒精,点火就能燃烧起来的液体。   吴芃之快要热死了。于是伸手拉过放在架子上的浴巾,裹住向瑾的身体,相拥着跌跌绊绊地蹭进卧室,双双摔在床上。大床很柔软,她们差点被弹簧抛得分开,幸亏吴芃之反应快,用力拉住向瑾身上的毛巾,才没有被甩脱。   向瑾被这么一折腾,看着吴芃之小小的狼狈表情,竟笑了场。   向瑾的笑对吴芃之造成了更大的刺激。   吴芃之已经弄不清自己的心情,总之感情太过强烈无法诉诸任何语言,而且体内的能量已经无法控制。她翻身压在向瑾身上,脸贴着她的脖子,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向瑾。   向瑾轻轻地痛呼一声,身体挣扎了一下,竟更加热烈地回应吴芃之。   快#%感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和强度纷至沓来,使得两人几乎昏厥过去。   吴芃之是那个先缓过来的人,她用手肘撑起头,侧卧在向瑾身边,看着向瑾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微闭的双眼,慵懒平静的脸庞,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欢爱后的柔媚神情,这是向瑾平时不曾见的神情。   吴芃之用手指轻轻划过向瑾的嘴唇线,“我真不敢相信,我怎么可以忍受没有你的生活,竟忍受了15年。”   “你这个傻丫头啊。”向瑾没有睁开眼,而是微微蹙起眉头。   向瑾的表情很复杂,吴芃之知道向瑾还没有说完。   “为什么要等15年,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你可以找到比我好的,比我能干,比我漂亮,比我年轻,比我会生活的。。。。。”   吴芃之用手指压住了向瑾的唇,“嘘~~~”   向瑾睁开眼,看着吴芃之。   “求不比。阿瑾,我不会拿你跟别人比,因为我根本不爱他们。”   向瑾愣住了。在自己悄悄地拿吴芃之比来比去之后,竟然听到吴芃之说出这样的话,忽然间羞愧得无地自容。向瑾动了动唇,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吴芃之总结性地说道。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向瑾喃喃地重复。   吴芃之又咧开嘴笑了,她的心情好得不得了。“阿瑾,你也不要拿我跟别人比,好不好?”   “芃之,其实你没有比输给任何人。”向瑾说。   “那也不比。只要比,就有伤害。”吴芃之坚定地求不比。   向瑾不得不承认,吴芃之已经不是那个幼稚的小孩,她成熟了。   吴芃之精力恢复过来,她又压在了向瑾身上,毛手毛脚地撩开了。   向瑾吸了吸鼻子,她确切地闻到了吴芃之身体上适才ML留存下来的体味,那是一种好闻的,花开般的气息。   向瑾再一次抱紧了这个女人,一种充实的幸福感。   向瑾没有告诉吴芃之,在过去的15年的一个个夜晚,自己常常会觉得孤单,会强烈地思念另一个身体。   思念的那个身体不是15年前的吴芃之的身体,而是现在这样的一个成熟美好的吴芃之的身体。 第45章 第 45 章   45.   “我又听见你的心跳了,还跟15年前一样有活力。”吴芃之头枕在向瑾的胸口,举着手臂,正试图把一粒红樱桃干塞进向瑾的嘴巴里。吴芃之在翻云覆雨妙手回春之后,又饿了。   向瑾伸出舌头把樱桃干卷进嘴巴。她不饿,但是可以吃一点好吃的东西。   “你还记得吗?就是在大峡谷里,你搂着我避雨的那次,你的心跳得很不稳定,声音很大。我觉得吧,你的身体比你的感情来得快,而你的感情比你的行动来得快,你的行动比你的语言来得快。”   向瑾眨了眨眼睛,然后回敬道,“你的舌头比什么都快。”   “哈哈,多谢夸奖。”吴芃之欢快地大笑。   向瑾忽然想起华月说吴芃之不爱笑的事,“华月为什么说你不爱笑?”   “就是这个原因啊,我刚才说的。我听见了你的心跳。过去的15年,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我害怕听见别人的心跳声,我觉得可能会很沉闷。结果别人都觉得我才是那个最沉闷的人。呃,有点绕,你懂我吧?”   “懂。”向瑾简短地回答。   吴芃之是非常善于表达的人,甚至于,她可以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感觉和感情。   向瑾则不行,她如果需要用语言来表达,多半是需要一些时间来组织句子。难怪吴芃之说了一大堆,这个比那个快,那个比这个慢。。。。总之,语言最慢。   语言很慢的向瑾,永远都会选择用笔来表达。   向瑾开始画素描了。   这个决定是在天亮之后,吴芃之赶着回公司,留下向瑾独自在家。因为向瑾的作息时间,整个上午她都更适合睡眠。吴芃之起床的时候,向瑾还大脑一片混沌地睡着。待向瑾清醒过来,只看到吴芃之留下的一张纸条。一句话,不要擅自离开,等吴芃之回来。   无所事事的向瑾,只能在吴芃之的桌上找到签字笔和打印纸。于是向瑾开始画素描。   向瑾画的是吴芃之捏着一只螃蟹腿的手。然后向瑾发现画得糟透了,她竟想不起来螃蟹腿的样子来。那手倒是挺容易画。向瑾对吴芃之的手指非常熟悉,每一个关节似乎都可以摸到。   向瑾重新拿起一张纸,继续画,还是那只清晰灵活的手指,和面容模糊的螃蟹腿。第二次略好。向瑾试着蘸着自己的口水擦拭了一下那手部的线条,晕开的墨水使得素描有了明暗的效果,颇为有趣。   向瑾再次开始画灵巧的手指和模糊的螃蟹腿,再次用自己的口水涂抹。   画画可以让向瑾对时间没有感觉,有时觉得好像只一眨眼的工夫,其实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或许,这正是向瑾过去了15年,很多感觉依然清晰的原因吗?按照今天这样的比例,15年在向瑾的眼中,可能也就是两三年?谁知道呢。   吴芃之打开家门的时候,正看见向瑾蘸着口水在涂抹画作,还有一小碟番茄汁,也被向瑾用来作为颜料,在纸上涂抹。   经过几个小时的琢磨,向瑾的小素描已经十分生动。   “可惜这纸笔不行。我回家用好纸重新画。”向瑾有点兴奋。她似乎又找到了某种灵感。从吴芃之的手的素描。   向瑾放下笔和画,揉着手腕。她的手从车祸之后,总是各种问题,严重时,非常影响她作画。向瑾有时会担心自己哪天就不能再画了。   吴芃之对画没有什么感觉,先热切地拥吻了一番,然后关切地抓起向瑾的手,轻轻地揉了揉,“还疼吗?”   “有点。”   “你最近不要老是画画,要休息。”吴芃之进而看了看向瑾被墨水弄黑了的手指,笑了,她想起刚才看见向瑾蘸着口水的动作,十分搞笑。“你需要什么颜料,告诉我一声,我就送回来了嘛。”   “你不知道这是一个画法吗?用口水和手指涂抹。当然,关键是你这里什么都没有。”向瑾也觉得有点丢人,于是开始辩解。   “为什么忽然画这样的素描?”吴芃之不解。她不觉得这素描好看,倒是很有趣,很生动。   “素描也是一种表达,我可以试试这样的方式。”向瑾眼中闪烁着光。她还需要静下来慢慢思考,慢慢尝试。   接下来的时间,向瑾和吴芃之都各自忙。   吴芃之反复地跑到北京去处理股权的事情。真到了这样利益攸关的时候,情义二字,常常就被大家抛在一边。也是,哪怕是小数点后好几位数,落实到最后,也可能会是一个绝对值比较大的金额。   向瑾必须要配合文少辉给她安排的行程,要见记者,要做访谈,要照顾画廊,要画画,还要挤出时间做一些向瑾自己想做的事情。   向瑾快要累死了,也烦死了。最后,她不得不以手疼为由拒绝公开活动。文少辉对此颇为不满。   向瑾一直都是这个性格,文少辉当然了解,从前他都忍了,但是现在文少辉不愿意忍了。他对于向瑾的感情走向非常嫉妒。   文少辉虽然爱慕向瑾,但是始终保持了对向瑾的尊重,这是他们合作的基础。文少辉曾经有过婚姻,很快就结束了,然后一直就保持独身。 第46章 第 46 章   46.   声色犬马,光怪陆离,吴芃之在轰鸣的音乐电声中,脑子只能蹦出这两个词。   同桌的男人们都很兴奋,有了钱自然是要纸醉金迷一番,否则还有什么意义?他们即将发财,绚烂的前程正在不远处冲着他们摇曳,就像舞台上那些扭动摇摆的女人们。   吴芃之心脏随着强劲的音乐砰砰地跳,疲惫不堪。但是她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今天合同基本谈妥。大家都需要庆祝,需要放松一下心情,同时弥补一下这些日子里为了争夺利益互相的感情损伤。日后还需要合作,表面的和睦互信是必须的。   吴芃之需要场间休息一会,她拿起手机,示意大家走开一会,穿过嗨得不能自持的人群走出酒吧。   吴芃之急需要听一听向瑾的声音,来平息内心的烦躁。   电话另一头传来向瑾安静的声音,那是一种远离喧嚣生活才有的安静而且干净的声音。   吴芃之撒娇地告诉向瑾,自己喝了很多酒,因为在酒吧里,喝酒还算多少有点意思的事情。   “你的生活很热闹。”向瑾不知道如何接吴芃之的话。她不喜欢都市生活,但是她不能否定吴芃之的生活,而吴芃之当然就是典型的都市生活。   回国来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向瑾虽然算得上是离群索居,但是还是被扑面而来的都市躁动的气息弄得喘不过气来。那还不只是空气的问题,而是一种气息,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和身姿传达出来的气息。   “下次带你来感受一下,你就不会说这么没灵魂的话了。”吴芃之笑了。“带你来这里,你才会知道,都市人有多孤独。”   “孤独?”向瑾一惊。她不曾关注过都市人,躁动狂欢背后原来掩藏的是孤独吗?   华月说吴芃之不爱笑,吴芃之说自己听不见别人的心跳,都是孤独吗?   向瑾想起吴芃之房间里的那面大镜子,脑海里竟然出现了吴芃之□□着站在镜子前的画面,瘦瘦的身体,没有笑容的脸庞。   向瑾心抽痛起来。   “喂,你不在听我说话吗?”吴芃之提高了嗓音,不满地问道。   “你去玩吧,早点回酒店休息。等你回来我们好好说话。”向瑾匆匆挂了电话。她要把刚刚头脑里的那个画面记录下来。   向瑾走回画室,拿起素描本,她开始画,凭着记忆和想象,开始画。   或许对吴芃之极为熟悉的原因,向瑾画的第一幅就不特别糟糕,比画Laura要容易得多。   吴芃之回到酒店已经是精疲力尽。她倒在床上,甚至不想去洗澡。于是又一次拨通了向瑾的电话。   吴芃之不担心向瑾会睡觉,唯一担心的是影响她画画。这会让向瑾生气的事情。但是,她太想念向瑾了。她每次花天酒地回来,总是感觉格外寂寞孤独。   向瑾安静的声音又一次传来,真好,像吃了一口冰激凌。而现在,只有冰激凌可以调和胃里的酒精和心里的烦躁。   听着吴芃之咬字都变得松弛的声音,向瑾担心地问,“你喝多了吗?”   “没有喝很多。我就是想你,如果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吴芃之是没有醉,就是累。   “我发张素描给你看,看完我们再说。”向瑾挂了电话,随即一张图片发了过来。   吴芃之点开,然后惊得坐了起来。要说前面向瑾画的素描没有特别打动吴芃之的话,这张则是一眼就会被打动的画。   画面显然是吴芃之的卧室,房间被照进来的阳光斜劈成了两半,站在屋子中央的消瘦的裸体女人也被阳光分成了两半,上半身沐浴在阳光中,下半身和身后的大床被隐在昏暗里。女人背冲着画面,正对着一面镜子。镜子里反射出一张没有笑容的脸,眼睛显得空洞而冷漠。   吴芃之吃惊的是,自己真的是常常会这样站在镜子前发呆。那光线是向瑾虚拟出来的,但是吴芃之觉得这个颠倒的光线安排,恰恰更充分地表现出了孤独的情绪。   画只是一张素描,没有太多细节,但是对于情绪的把握极为准确。   “是因为刚才我们的聊天,你找到了灵感吗?”吴芃之重新拨通电话,开口就问。   “是的。”向瑾有些兴奋的声音。“芃之,你又一次给了我灵感。我现在觉得可以在这里多留一点时间,或许我可以画一画都市里孤独的人。不过还只是一个尝试。”   “好啊,都市里每个人都孤独,各种各样的孤独。柏拉图曾经讲过一个寓言:天地初创时,人类是两个身体背靠背粘在一起的,所有器官都比现在的人多一倍,力量无比强大。宙斯和众神担心人类过于强大,不敬神灵,于是就把人劈成两半。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只是半个人。而生活在都市里的人,更难找到自己的另一半。所以我们注定格外孤独。” 第47章 第 47 章   47.   “咦,不对。你刚才说什么?可以在这里多留一点时间?你要去哪儿?”吴芃之忽然脑子惊醒过来。   “我都没有画过都市,当然是要到大自然里去。那里不仅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也能感受到自然界万物的心跳和呼吸。”向瑾回答。   “文少辉说你准备回国来发展的。”吴芃之竟然被这句话给误导了,以为向瑾会在这里长住。   “他是想来开拓国内市场。但是我得要有作品啊。在美国我并不生活在纽约,是文少辉生活在那里。”   “但是我在这里。”吴芃之忽然变得非常沮丧。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最近被幸福感冲昏了头。   向瑾没有接话。她也很矛盾。向瑾不仅是因为自己喜欢大自然,甚至她担心自己留在这里会沉迷于温柔乡而失去前进动力。   “你会试一试孤独这个题材,是吗?你是认真的。”吴芃之妥协地问道。   “会的,我会试一试。我暂时不会离开。”向瑾说。她原本是想去北非沙漠。她一直试图表现沙漠。那里才能让人很好地思考时间,思考生命的意义。   吴芃之无可避免地陷入情绪低落。这一晚,她真的就没有洗澡,直接脱了衣服爬进被窝,她需要重新思考与向瑾的前途。她真的能留住向瑾吗?   天亮吴芃之直奔机场,赶飞机回家。她要争分夺秒,她要陪在向瑾身边。   结果吴芃之动作太快,以至于按响门铃的时候,向瑾还在昏睡。老半天才迷迷糊糊地来开门,然后茫然地看着风尘仆仆的吴芃之。   吴芃之挤进房门,便急切地追索向瑾的唇。   向瑾把脸扭向一边,“唔,还没有刷牙呢。”   “我才不介意。”吴芃之含混地嘟囔一句。   但是向瑾坚定地避开吴芃之的唇,她可受不了自己不刷牙就接吻,简直比拿出一幅烂画去卖还要不能忍。   调情这个事情,绝对不能不讲究。   吴芃之转而上下其手开始四面出击八面开花。撩拨得向瑾气喘连连。吴芃之一气呵成地拿下了画家,当然自己也被画家拿下。这场交欢竟然是在画室里完成。   以至于画家事后抱怨说,“以后还怎么在这里专心作画?”   吴芃之哈哈大笑,暂时忘却了烦恼。   向瑾着手开始画她的都市系列,前提是到处走,到处看。在都市里走动可不同于旷野,向瑾走不了一会儿就累得头疼,燥气上涌。   于是吴芃之给向瑾规划了一些区域,CBD,老城区,城中村,而自己亲自带向瑾去酒吧。当然很多时间,向瑾就坐在自己的咖啡馆里,那里人不多,但是来的人都很安静。向瑾坐在角落的一个位置里,可以随意观察,随意作画。   同时,向瑾还在治疗手腕。于是这段时间她没有画油画,更多的都是速写素描,有时加上淡水彩。   当向瑾拿出一大批都市人物素描的时候,文少辉相当吃惊。   人物共同的特征是没有笑容,几乎都没有对眼睛的描绘,要么隐藏在头发下墨镜后,要么就有眼无珠,有些直接背影。   人物更加是五花八门,从精英白领,到耄耋老者,从学者到酒吧女。   文少辉拿起一张酒吧里却戴着墨镜吸烟的女子的素描,“太颓废了。”   有拿起一张老太太孤零零坐在高楼前的石墩上发呆的速写,“太压抑凄凉了。”   还有地铁上疲惫睡觉的男人,埋头玩手机的人们。   隧道里孤单的身影。。。。。   “这个题材不好,没有人愿意看这样的画。更加不会买。”文少辉本能地否决了这个系列。   “因为不能迎合大众口味,就不好吗?我不画流行画,我想表现我看到的都市人。”   “但是我们要知道市场在哪里。而且素描,更难。就算油画,我也不赞成是这个题材。我认为还是大自然更适合你。”文少辉完全没有想到过向瑾会选择城市来表现。那必定是受了吴芃之的影响。于是更增加了对吴芃之的厌烦。坚定地否决了这批作品。   “我们可以配上文字,出书。”吴芃之的反应与文少辉完全不同,她喜欢这些画。   “文字写什么呢?”向瑾没有什么想法。   “可以写你作画时所思所想,写你如何观察这个世界,如何表现。什么都可以写。”   “画家用文字解说自己的作品,那太荒谬了。”向瑾一贯坚持这个原则。   “这个我们再想想。不过,你要设定你的目标人群。什么人都表现可能还不如选定一个人群,比如我这样的人感兴趣的人物。” 第48章 第 48 章   48.   吴芃之带着客户去向瑾的咖啡馆,她也领会了师姐华月的精神,肥水不流外人田。在哪儿喝咖啡都是为了谈生意,生意是重点,咖啡馆只是一个场景。   更加重要的是,场地的选择可以反映出个人品味,吴芃之信任向瑾的品味,于是便把客人领了过来。   当咖啡被端上桌,吴芃之才第一次认真地看向瑾设计出来的咖啡杯,因为大家都很高兴,都在纷纷地拍照发朋友圈。   可能是刻意,同桌三个人每个人的杯子都不一样。咖啡杯是精致的花卉图案,杯碟连起来才能看到完整的图案。所以杯碟是不能乱搭配的。   吴芃之仔细看着自己眼前的杯子,那是一朵紫色的花,向瑾喜欢紫色。然而吴芃之却叫不出花名。   “这是鸢尾花。”服务生解释道,显然很多人都会发出疑问,所以服务生都受到了培训。“设计师说,鸢尾花花瓣展开的方式最特别,像书本一样开放。”   那就是阿瑾说的咯。吴芃之自豪地想。她喜欢向瑾的这个解释,多么特别,这是只有画者才能想到的语言。   “我的这个才特别呢。”另一个人指着自己的杯子。   大家都凑了过去,原来碟子窄窄的边缘躺着一枝菊花,而杯子上,是一个空的玻璃花瓶。   吴芃之会心地笑了。她知道向瑾这个灵感来自哪里,就是来自那幅《阁楼上的罂粟》。那幅画中的罂粟,就是躺在地板上,后面隐在暗处的是一个空花瓶。   “这是一个问题,这朵罂粟,是刚刚从花瓶里取出呢?还是准备插进去?”向瑾当时给吴芃之解释。“每个人会有不同的答案。”   “你们谁都没有我的杯子带劲。”那个喝茶的不甘示弱地抢过话头。   果真啊,她的直接就是一个裸体女人的速写图案。窄窄的碟子边上躺着一个妖娆的女人,而杯子上是一个矜持的女子半身速写,将杯子转到某个角度,你几乎感觉那个女子是看着眼前躺着的女人。   其实这个微妙的眼神只有吴芃之能感觉到,一般人的直觉,杯碟上是同一个女人。   向瑾绝对是个有天赋的画家,虽然她一再声明不画人,但是实际上,她的人物画别有韵味。所以向瑾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偶然。   送走客人之后,吴芃之继续留在咖啡馆里,她把向瑾约了出来,她想听听向瑾的解说。   在等候的过程中,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走进咖啡馆,,像个学生,手中提着一个纸包裹着的物品。“你好,请问,向女士在吗?”声音里有着胆怯和害羞。   “还是你哦。很抱歉,向女士不在。你真是运气不好。”服务生显然已经认识这个女孩了。   吴芃之好奇地看着那个女孩子,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本能的,吴芃之感觉她手中的纸包里是她的绘画作品。   “我可以帮你把画转给向女士或者文先生。”服务生好心地提出建议。那里面真的是画。   女孩一下子红了脸,惊慌地摇了摇头。“不用不用,我下次再来试一试。”   吴芃之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女孩的表情。并且,吴芃之有些同情这个女孩。主要是她那怯怯的表情让吴芃之心软。我们不都曾经这么低声下气地求过人吗?吴芃之不喜欢飞扬跋扈的年轻人,但是喜欢看似柔弱实则坚定的女孩。   吴芃之决定要帮帮她。于是在女孩扭头准备出门的时候,站起身来朝女孩走了两步。   “嗨,你可以等一下,向女士一会儿就过来。”   女孩和服务生都吃惊地扭头看着吴芃之。   “哦,我刚约了向女士来喝咖啡。”吴芃之微笑着对女孩说。然后示意女孩可以坐在自己的桌边等。   女孩怯生生又充满期待地坐了下来。再三感谢吴芃之。   “向女士真的会来吗?”女孩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吴芃之。   吴芃之觉得好笑,自己不会是引了一个竞争对手来吧?摆明了,女孩是向瑾的小迷妹。   “当然。”然后吴芃之看了一眼窗外,“你看,她来了。”   向瑾确实来了,穿着那身牛仔服,手上抓着车钥匙,单肩背着一个皮质双肩包,里面一般都是素描本和画笔。向瑾悠闲地走了进来。   女孩赶紧起身,恭恭敬敬地给向瑾鞠了一个恭,叫了一声“向女士。”   向瑾停住脚步,疑惑地看了看女孩和吴芃之。   “小琴有画给你看,她已经来找你很多次了。”吴芃之介绍道。女孩叫王小琴。   “哦,你是要参加新人画展吗?画作交给文先生就可以的。”向瑾简短地回答。这是她回国来想做的一件事,就是选择一些有潜力的年轻画家,给他们创造机会,也是组建一个更有活力的新锐工作室。文少辉具体操作,他会对画作和这些年轻人做第一轮的筛选。   “我,我已经给文先生看过我的画,还是想给向女士看一下。”小琴结结巴巴地解释。   吴芃之知道了,小琴的画已经被文少辉否决。   “哦,那你给我看一下。”向瑾并没有吃惊,一边坐下,一边示意小琴打开她的作品。   小琴开始解开包裹的纸,动作有点慌乱。   看到小琴如此紧张,吴芃之忍不住蹲下身来,帮她一起小心地取出画作。   向瑾看着那些画,微微皱起眉头。   吴芃之也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就算她不懂画,她也知道,这样的画真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有一张甚至看起来是在模仿向瑾的画,但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你画了多久了?”向瑾问道。   “我从小就只爱画画,8岁就开始学。今年刚刚大学毕业,我想继续深造,我没有其它爱好。我想跟您学画,您的画太美了。”   向瑾仔细地看了其中最像样的一幅画之后,面无表情地抬起眼,对小琴说,“你想听我一句忠告吗?” 第49章 第 49 章   49.   “把绘画当成爱好,去学一个能养活自己的技能。”向瑾用很平淡的口气说出这句话。   小琴震惊地抬起头,脸涨得通红,眼泪刷地流了出来。这是一个自己心目中的权威对自己的评价。小琴一下子就崩溃了。   吴芃之也惊呆了,她没有想到,向瑾会用如此冷酷直接的口吻说出这番话。吴芃之一直觉得向瑾是一个对年轻人很宽厚的女人。   向瑾看到小琴的眼泪,别过脸,看着窗外,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小琴抽噎着,勉力保持语言的通顺。“当一个画家,是我唯一的爱好,唯一的梦想。我每天都在画,我的成绩一直都很好。。。。。”   “如果这是你唯一的爱好,就好好保护它。保护它的方法,就是不要靠它吃饭。如果是梦想,就忘掉它。你不适合画画。”向瑾的语气变得更加坚硬冰冷。   吴芃之用愤怒的眼神盯着向瑾。   向瑾视而不见地起身去柜台点咖啡。   小琴带着屈辱的眼泪,草草收拾了自己的画,冲出咖啡馆。吴芃之愤怒地瞪了一眼麻木不仁的向瑾,起身跟了出去。她用不告别的方式对向瑾表达自己的极度不满。   向瑾什么都没有说,看着她们俩离开,看着吴芃之追上小琴,安抚她,然后把小琴带上车,绝尘而去。   向瑾阴沉着脸,很快喝光了自己的咖啡,起身离开。   柜台后的服务生目睹了全过程,神情复杂的看着这位冷酷的老板,战战兢兢地说了一身“再见。”   向瑾毫无反应地走了。   这天晚上,吴芃之和向瑾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这是她们自相识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冲突。   吴芃之以罕见的怒气冲冲和兴师问罪的态度指责向瑾对小琴的冷酷和无情。   “你凭什么让别人放弃自己的梦想!”   “我就凭她的画,她毫无天赋。四年的专业训练,都没有能解决基本的技法问题,更不要谈什么创作灵感。”   “你都不知道她为了画画付出了多少努力,你的话太伤人了。她还年轻,我就不信,你20岁画得比她好多少。”   “我20岁的时候当然比她画得好得多。在我看来,她四年前就入错了行。”   “你有天赋,你才华过人,那又怎样,就可以嘲弄别人的愚笨,别人就该放弃梦想,该死吗?你太冷酷了。”   吴芃之竟用了如此刻薄的语言。向瑾有点懵,半天没有能回话。于是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坐着。向瑾是一个不会吵架的人。   吴芃之也气得厉害,即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口不择言,却没有太多愧意。其实她的气愤不是完全来自对小琴的同情,吴芃之更多的是牵扯出了自己这些日子压抑在心底的郁闷。   “就算我刚才用词不当,但是你就是不能体谅别人。你要去北非,我并不会拦着你,但是你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一句,就已经做了决定。不是一种冷酷吗?爱情在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分量吗?”   “我不是答应多留一段时间吗?”向瑾有点蒙圈,她不知道怎么忽然又转到了这个事情上。   “哈,对啊,能多留一段时间,已经是你最大的让步了。你没有像15年前一样不告而别,我就应该很满足了,是吧?”吴芃之又开始了讽刺挖苦。   向瑾终于皱紧眉头看着怒不可遏的吴芃之,觉得她今天十分不可理喻。而且怒火也正在向瑾的内心集聚。她已经忍受了吴芃之好多次的恶毒语言。   “我想知道,你到底要谈什么事情,是小琴,还是我们俩的事情?”向瑾压低了声音,那是一个即将爆发的信号,可惜吴芃之没有感觉到,她也没有经历过向瑾的发怒。   “我们的事情。我想谈我们的事情。你弄完这些素描还是会走,是吗?其实我在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分量。我告诉你我很孤独,这根本留不住你。你留下来,仅仅是因为你找到了一个创作的选题,对吧?归根到底,我永远也抵不上你的艺术来的重要。”   向瑾盯着激动得胸口起伏不定的吴芃之,竟然轻轻地冷笑了一下。   这一下更是彻底激怒吴芃之。“你觉得我很可笑是吗?可怜巴巴地等你15年,竟然死心不改,还是哭着喊着要给你献身。你不需要道歉,不需要努力,你什么都不用做,就随时可以再把我抛弃一遍。因为你是艺术家,你所有的自私都可以说成是为了伟大的艺术。”   吴芃之站在阁楼画室的中央,慷慨陈词,激烈声讨,情绪完全失控。她被无法留住向瑾的事情憋了很久,而且她一直还都不敢表现出来自己的不满和郁闷。她本能地一直想表现自己的豁达和通情达理,但是她内心非常沮丧。小琴终于成了那根□□。她觉得自己曾经也是向瑾的小迷妹,她们就这样被向瑾的光环所吸引,然后又被向瑾无情的伤害。   吴芃之一口气把各种狠话都说尽了,然而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快,她更加焦躁。她看到了向瑾的冷笑,她以为那是向瑾的嘲讽和不在乎,而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是火山爆发前的预兆。 第50章 第 50 章   50.   “你为什么不说话?对我无话可说吗?”吴芃之焦躁地停住自己的滔滔不绝,她忽然觉得自己讲得太多了,而且越说越收不了场。   向瑾已经根本不再看着吴芃之,而是扭头盯着别处,紧绷着嘴唇。   “你说话呀。”吴芃之刚才义正辞严的气势在向瑾的沉默面前发生了动摇。   向瑾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工作台边,拿起那本素描本,打开,然后一把撕扯下几张素描,用力撕得粉碎,抛向空中,然后将素描本毫不迟疑地扔了出去。素描本从阁楼上飞下,一楼客厅传来“哗啦啦”的倾覆声,不知道什么东西被砸碎发出巨响。   吴芃之惊得目瞪口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向瑾发怒。   “这就是我的回答。”向瑾转过身来,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呆呆盯着地上纸片的吴芃之。   “你说的没错,我画这些东西就是为了能在这里多留一点时间而已。这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对人根本没有兴趣。你们寂寞你们孤单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造成的。我为什么要同情你们理解你们?”   “直接说吧,我也就是当一个命题作文来做。文少辉说得没有错,大家不会感兴趣。连你们自己对自己的孤独寂寞都不感兴趣,凭什么要求我们来同情你们?同情你们什么?我坐在咖啡馆里,听着周围的人滔滔不绝地谈着钱的事情,投资都是用亿做计量单位,房子都是用千万做计量单位。而我在用万做计量单位努力卖画,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提要求?我说过,我在大自然里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大地的心跳,每一棵树木每一朵花的呼吸。你们都赚了那么多钱,大自然并没有对你们关上大门,你们想去哪里都可以。而你们呢,要么在这里忙着赚更多的钱,要么呆在大自然里什么也感受不到。”   “你理解的不对,我说的不是他们,我说的是我的孤独。。。。。”吴芃之虚弱地想辩解。   “你的孤独,好啊,我们就来谈谈你的孤独。你听不见别人的心跳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我告诉你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你们互相之间漠不关心。你对小琴的温暖和鼓励,源自你根本没有用心为她想。你一个不懂绘画的人,凭什么去鼓励她努力就会成功,凭什么说付出就有回报?因为这样说话让你自我感觉良好,你可以更加有优越感,你可以不费力地成为一个善良的人。你对于她可能因此付出的代价毫不介意。你说我铁石心肠,但是你们根本就没有心肝。没有心肝的人,怎么可能有心跳声。”   吴芃之不得不承认,沉默的人不代表没有思想,不说话的人,不代表不会说话。向瑾说的话更狠更准。   “同样,别人也不会对你用心。你们就这样没心没肺地互相吹捧,互相夸赞。说你吧,你努力地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独立自由的单身女人,既可以快活洒脱,又不失温情内敛,你把别人的期待都一肩挑了。大家夸赞你对你刮目相看,领略你的风采。没有人真心地问你一句,芃之,你还好吗?每个人都被抛弃在这个孤独的海洋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不会停留在这样的地方,否则我也会变成行尸走肉,不再有心跳。”   吴芃之忽然鼻子一酸,这就是她十五年的状态。向瑾什么都能感觉到。吴芃之觉得自己更爱向瑾了,她想说,刚才自己说的都是胡话。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我们再说说你耿耿于怀的15年前的不辞而别。你觉得我从不道歉。没错,我是欠你一个道歉,但不是因为不辞而别,是因为在那之前的不能自持。我不应该把握不了自己的欲望,我不应该草率地接受你的爱意。我无法承担这份爱。我不愿意为自己担负不了的事情做承诺,所以我逃走了。15年过去了,我知道我又一次犯了同样的错,我又一次纵容自己的欲望,又一次接受了一份我承受不来的爱情。”   向瑾悲伤地看着吴芃之,微微地摇着头。   吴芃之恐慌的从向瑾的眼神中看到了疏远和遗憾。   “芃之,我们到此为止吧。你的爱,我永远也报答不了,你想要的,我什么也给不了。你要的陪伴,我做不到。你要的体贴,我也做不到。甚至,你想要的情话,我都说不出来。我爱你,但是我做不到你期望的事情,如果我做到了,也就不再是我了。”   向瑾指着地上的纸片,“我画得糟透了。” 第51章 第 51 章   51.   吴芃之已经离开很久,向瑾却一直站在阁楼中央,她耳朵里一直有嗡嗡的鸣叫声,头很沉,也可能是疼。她的怒火已经化作冰凉的空气,在阁楼上游荡,没有生气,没有依托,无知无觉。   向瑾的目光终于落在地上的一张碎纸片,然后思绪渐渐地收拢到这个碎片上,纸片上是一只眼睛,空洞而无神。   向瑾蹲下来,捡起这张纸片,仔细地端详着。向瑾认识,这是自己笔下吴芃之的眼睛,是镜子里的吴芃之的眼睛,那只没有任何笑意的眼睛。   向瑾无意识地开始捡拾地板上的纸片,捡得很认真,一片一片地用手抹平,整齐地捏在手指间。直到地板上恢复光洁,不再有任何一张纸屑。才站起身。   向瑾觉得有点晕,蹲得太久了。于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纸片被细心地放在工作台上。   向瑾又走到楼下。茶几上的杯碟被打翻,跌了一地的碎片。向瑾从狼藉中拾起素描本,没有理会碎瓷片。返身回到阁楼。   向瑾一张一张地翻看素描本,她对自己作品极为熟悉,很快便确定出自己撕碎的是哪几张作品。肯定的是,吴芃之那张素描被撕掉了。   向瑾开始一张一张地翻看碎纸片,然后迅速地挑出一些,拼图对于向瑾是很容易的事情,何况是拼自己画的吴芃之。很快就拼好了画。   眼前带着裂缝的画像中,吴芃之原本就严肃的表情显得更加严肃,而且悲伤。   “对不起,芃之,其实这些不是我的本意。”向瑾摩挲着纸张的皱褶,心里在对吴芃之说话,但是没有声音,只有眼泪。   向瑾是被吴芃之激怒的。她愤怒的是,吴芃之不应该如此不理解她的苦心。   她唯有用冷酷的语言警醒小琴,也不希望她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向瑾自己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各种的艰辛和绝望她有深刻的体会。还有,小琴让她想到了方明。   方明曾经很努力,也有些天赋,最终还是落得那样的下场。向瑾从来都知道吴芃之看不起方明。   所以向瑾觉得那些外行是真正的冷漠和无情。他们觉得艺术家奉献自己的心血和才华都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对着作品挑挑拣拣评头论足。作品能卖出好价钱,或者可以满足虚荣的时候,会把艺术家捧上天。当艺术家默默无闻或者灵感丧失的时候,大家又对他们嗤之以鼻。   现在人人都把梵高捧上天,几乎没有人敢说自己不喜欢梵高的画,但是与当年没有一个人购买梵高的画的时候相比,难道真的是现在人更懂艺术吗?抑或仅仅是人们的媚俗?   再退一万步,如果梵高生活在我们的周围,大家会不会依然觉得他是一个疯子呢?大家会喜欢他的神经质他的穷困潦倒吗?答案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向瑾不屑于跟别人理论这些,但是她希望吴芃之能够懂自己。   向瑾并不是冷酷的人,她用那样的口气伤害一个小女孩,绝对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相反,她很不舒服心里很受伤。   吴芃之的指责几乎是在向瑾的伤口上又踢了一脚。   至于后面的话,是向瑾的想法,却是实实在在的气话。   每个人对这个世界都会有自己的判断和理解,但是文明和教养会让我们保持克制,不会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的观点。   更加重要的是,语言是有局限的。向瑾的想法并没有被完整准确地表达出来。   就比如,向瑾说自己根本不同情这些浮躁都市里的人们,但是她怎么是不同情,如果不是深切的同情,她为什么会为小琴的未来着想?为什么还举办这个新人作品展。她是真心想用自己积累起来的一点经验帮助年轻人在这个艰难的行当里寻找出路。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毛病,那就是向瑾更加理解做艺术的人,而不喜欢商场上的人们。这纯属个人喜好,无所谓好坏。   这些城市人物素描,向瑾确实画得很不舒服。当她仔细琢磨这些人的表情,她会让自己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无助和空虚感中,无论是精疲力竭背后的无助,还是醉生梦死的面孔背后的空洞和麻木,都让向瑾感觉压抑。她本能地想逃走。不是因为冷漠,而是过分敏感的心灵无法忍受这些悲凉。   向瑾熬到今天,就是为了能留在这里多陪一陪吴芃之。   但是向瑾确定地知道,自己一定要离开这里的,她觉得自己唯一能回报吴芃之爱情的方式,就是保持自己的个性。   如果有一天,自己变成一个庸庸碌碌的人,她不知道她还用什么吸引吴芃之。吴芃之会不会后悔现在的选择?后悔十五年的等待?   但是,向瑾爱吴芃之,这次回来之后,她觉得更爱了。或许漂泊得久了,她一边渴望大自然,一边享受稳定甜蜜的生活。对于向瑾来说,吴芃之浑身都是世俗的享乐技能,吃美食,喝美酒,看电影,看演出,和床笫之欢。   城市之于吴芃之,相当于大自然之于向瑾。也就是说,城市就是吴芃之的大自然。 第52章 第 52 章   52.   向瑾从画廊回来,打开大门立即注意到,院子里吴芃之的车正端端正正地靠在鱼池边。   向瑾心脏竟突突地跳了起来。吴芃之已经消失了一个星期,现在忽然出现是为什么呢?吴芃之有这里的钥匙,只是她很少不打招呼就过来。   向瑾看着车停放的姿势,显然吴芃之的情绪稳定,而且一副要长时间不会离开的样子。怎么说呢,多半人情绪不稳定或者很快离开的时候,车往往是歪七斜八地停放,而且是停在丝毫不会顾及别人的位置。   向瑾的车滑进院子,在吴芃之的车边停稳,然后深吸一口气,下了车。   房门纹丝不动,吴芃之并没有迎出来。向瑾的心有点下沉,但是也轻轻松了口气。毕竟,如果吴芃之跑出来说些要求重归于好的话,自己也不知道可以怎么回答。向瑾不是没有想过吴芃之会主动跑回来,但是,自己确实也不知道可以怎么继续,或者自己希望吴芃之怎么做。怎么做都很难。   向瑾也拿不准用什么样的表情进门才得体。不能用大吃一惊的表情假装不知道吴芃之在屋里,也不能急切地表现出自己其实很高兴,用若无其事地表情也不合适,毕竟上次是自己说尽了决绝的话把吴芃之赶走的。   但是向瑾已经没时间安排自己的表情,房门已经打开,客厅里也没有吴芃之,向瑾觉得很不错,至少不要在脱掉鞋子之前就开始表演,关键是还不知道自己要演什么,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珍贵的,说不定自己会灵光乍现呢。   向瑾换好拖鞋,把自己的皮鞋在吴芃之的鞋子边上放好,就像门口的车一样,要在细节上表现出情绪稳定。   然后向瑾走到阁楼上,终于看到吴芃之了,她坐在自己的工作台边,手上翻开的是那本素描本。脸冲着阁楼的楼梯,于是是背光的,向瑾看不清她的表情。   向瑾气愤地想,这丫头够狡猾的,开始懂后发制人的先天优势了。自己见机行事的机会也没有了。   向瑾只剩下了唯一的表情,以不变应万变的表情一言不发。   向瑾一言不发地走到吴芃之的身边,瞳孔已经适应了光线,于是向瑾刚刚所有的举棋不定都报废了,根本不需要。   吴芃之正扭捏地看着向瑾,带着左脸颊上的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向瑾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所有的尴尬,疑惑地皱起眉头。她一时有点懵,她从来想象不出来和平年代,人脸上的伤痕会怎么获得。就算赶上家暴,那也得先有家才成啊。   “你那天把我给撕了。”吴芃之指着那张贴好的素描,语气里倒也没有太多怨恨的意味。   “我只是撕了你的画,可没有打你。”向瑾盯着吴芃之的脸,从手印看,下手可不轻。   吴芃之立即活了过来,测试成功,向瑾并没有那天吵架时表现出来的决绝。   “你最好了,你当然不会打我。”吴芃之撒娇地丢开素描本,拉了向瑾的手。   二次测试又成功,向瑾没有甩开她的手。   “你招惹谁了?”向瑾对于暴力的想象力很差。   “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一个女人。”吴芃之害羞地老实交代。   害羞除了本能的不好意思之外并没有特别的含义,如果真的还有别的想法,吴芃之完全可以不选择这个时间来,不会故意带着伤痕来。带着伤痕来,自然有她的道理。   “情人。”向瑾肯定地回答,扭头去拉另一把椅子。一副要听故事的姿态。   “说吧。”向瑾准备好了。   这个女人当然就是陈捷。   就在今天早上,吴芃之打开房门,就看见站在门口的陈捷。然后,陈捷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扇了吴芃之一个耳光,然后扬长而去了。   向瑾被吴芃之描述的口气和自己脑补出来的场景给逗乐了,噗的笑出了声。全然不顾矜持和吴芃之的尴尬。   “你还是没有说,你到底怎么招惹了这个刚烈女子。”向瑾几乎是笑着说出这句话。   “还不都是拜你所赐。”吴芃之终于可以转向正题了。这是她今天要来力挽狂澜扭转乾坤的杀手锏。   吴芃之从与陈捷的相识开始,一直说到自己的不告而别,然后在半年之后自己几乎可以心安理得的时候,陈捷终于找到了她的住处,给了吴芃之一个响亮的耳光。   吴芃之停了下来。她需要看一看向瑾的反应。   “你这一巴掌其实是替我挨的。”向瑾叹了口气,怜惜地伸手抚摸吴芃之脸上的伤痕。   “有你这句话,我这巴掌就不算白挨,值了。”吴芃之开心地笑了起来。抬手盖在向瑾的手上。 第53章 第 53 章   53.   “被打了,怎么感觉你的心情还不错呢?”向瑾盯着吴芃之的眼睛,眼睛里竟全是笑意。   “是我欠了陈捷,挨打也是应该的。”吴芃之是从心底里这么想,陈捷这一个耳光让吴芃之意识到了自己在这段感情中的无情。   “不告而别总是不对,是吧?”吴芃之话中有话。   向瑾沉吟半天,没有吱声。   “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啊,我一知道你有可能出现,我就想入非非。跟陈捷在一起也满脑子都是你。”吴芃之的表白还真是肉麻,但是她才不管。不肉麻怎么能叫情话?   “我觉得不能叫你替我挨了一巴掌,而是我欠你一个耳光,为我十五年前的一走了之。”   吴芃之立即笑得跟朵花似的,一绺得意的黑发在额前跳动,眼睛熠熠生辉。   向瑾笑着皱起眉头,“有这么好笑吗?”   “当然好笑,上次你就站在这个位置死不认错。”   向瑾斜睨了吴芃之一眼,“差不多就得了。我现在就还你,现在就给你打回去,总行了吧?”   然后向瑾索性把眼睛闭上,一副认打认骂的样子。其实这多少有些耍赖的成分。就是给吴芃之一个胆,她也是不敢打的,有她的心拦着,她哪里舍得打向瑾。   吴芃之开心地直接用唇代替巴掌,在向瑾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我又不是陈捷,我才不打。我要的就是你的态度。现在态度有了,行了,我们和好了。”吴芃之倒是机灵,直接就把这场吵架给收了尾。   “不行,你说不打就不打了?你挨了一巴掌,心里舒坦了,我也不想欠你的。你打吧。”   “什么鬼,你这是讹上我了吗?”吴芃之额前那绺头发跳跃得更欢实了。   于是接下来很长时间她们都在吵吵闹闹打或不打的事情,几乎已经发展成了调情。   最后是向瑾拉了吴芃之的手,走下楼,厨房里有一箱从天津专门运来的红番茄,这是向瑾当水果吃的食物。   向瑾拿起一只熟透的红番茄,“跟我来。”   于是她们重新回到阁楼。   向瑾开始把一张很大的画纸黏贴在墙上。拿起炭笔,几笔涂出一个人像,一看就是向瑾自己。然后把吴芃之拉到几步远的位置,将红番茄塞进她手里。   “你不敢打,也行,用这个红番茄扔过去,糊她一脸。”向瑾坚定地说,一本正经的样子。   吴芃之笑得嗓子都快哑掉了。她简直开心死了。这是向瑾对她最好的一次,不是那种温情的好,是这种亲昵的好。吴芃之觉得这种好比什么都好。   “要很用力哦,要让番茄炸开。如果你扔得够好,我就给你画一幅红番茄。”向瑾临了还不忘记叮嘱说,“千万不要砸到纸外面去啊。脏死了。”   吴芃之觉得太好玩了,她从来没有看过向瑾这么幼稚的一面,更是喜欢得不要不要的。   吴芃之反复模拟了几次之后,终于一举击中了向瑾的自画像的上方,红番茄是完美炸开,然后果汁便顺画纸往下淌,糊了向瑾画像的脸。   “好了,你不欠我了。”吴芃之欢快地说。   向瑾已经顾不上吴芃之了,拿着相机开始拍照,不断地变换着灯光。然后小心翼翼地取下了画纸,摊在画室的地板上,站在一边仔仔细细地看,绕着画纸走了很多圈,眼神里都是光彩。   “这会是一个杰作,你的杰作。”向瑾肯定地说。   “阿瑾,其实陈捷这一巴掌打醒了我,让我懂了你当年的决定。当我面临那个局面的时候,本能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我刚才是跟你说着玩的,我现在真的不怪你。”   “你是我这个坏老师教出来的坏学生。我觉得陈捷比我们俩都好,敢爱敢恨。”向瑾说的真诚。   “我哪里不敢爱啦?”吴芃之回嘴。   “我是不敢爱,你是不敢恨。”向瑾今天真是难得伶牙俐齿。   “我就敢爱不敢恨,我愿意。我回家想了一个星期,我把你说的话想了很多遍,我现在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吴芃之正准备继续往下说,就看见向瑾露出了那个笑着皱眉的表情,便停了下来。   “嗯?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我怎么觉得那天其实你说的更有道理呢?就算是为小琴好,我也应该用更加恰当的语言,不能出言伤人。就算很多人有很多毛病,但是这个世界总是需要一些温情。”   “呃。。。我们俩是观点互换了吗?”吴芃之简直蒙了圈。 第54章 第 54 章   54.   向瑾冲好咖啡,走到画架前,那张沾满番茄汁的纸已经干了,就挂在墙上。   开始作画前,向瑾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里还有隐隐的甜蜜的疼痛,是吴芃之几个小时前用牙咬的。   说来可笑,现在她们每次爱爱都会在咬和不肯被咬的对抗中格外兴奋。吴芃之坚持认为向瑾是欲拒还迎。向瑾十分委屈,她真的觉得很疼,但是无法辩驳的是,每次被吴芃之咬了,她的身体又特别兴奋。   “爱情就是这样嘛,需要适度的疼痛,然后才会有甜蜜。”吴芃之说得像个文艺青年似的。   现实是,疼痛时间很长,甜蜜却很短暂。有医学研究称,平均每人一生中超过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经历各种各样的疼痛。而我们有多少时间会有甜蜜的感觉呢?   不知是谁说过,友谊皮粗肉厚,而爱情却脆弱不堪。爱一个人是刻不容缓的事情,和爱人在一起是头等要务。总之关于爱情的箴言很多,但是大部分人依然是谈不好一场恋爱,经营不好一场婚姻。   这次大吵之后,两人进入一个暂时的和谐期。双方都进行了自我检讨。但是根本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喜人的事情是,向瑾的这幅《红番茄》,刚在画廊展出就被一个日本人买走了。   那天向瑾正在咖啡馆里琢磨自己的那些素描。   虽然吵架之时决定不再画那套城市素描,但是现在平静下来,向瑾又重新思考这个问题了。而吴芃之的建议是,出一本关于城市人孤独的故事和画册,吴芃之竟然准备亲自去搜集故事。   向瑾正在画素描的时候,接到文少辉的电话,问向瑾能不能去画廊,说一个日本客人对她的那幅《红番茄》很有兴趣。而文少辉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这是他们俩的默契,向瑾不会参与谈价格,但是有时会去见客户。   向瑾见到了这个温文儒雅的日本中年男人时,他正安静地站在画作前仔细地欣赏。   向瑾走进画廊,来到男人面前,做了自我介绍。男人礼貌地深深鞠躬。然后开始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和向瑾交流。   向瑾总是会问客人这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这幅画?”   男人沉吟好一会说,“我能从这幅画看到你的激情,不是强烈的,而是一种温暖的激情。”   向瑾微笑起来,她很高兴,这个人懂自己的画。   男人问的问题是,这个灵感来自哪里?   向瑾也沉吟了好一阵,她需要组织一下自己的故事。男人微笑着,默默地看着向瑾,耐心地等待答案。   “在十五年前,我曾经抱怨一个女孩是一个青番茄,而我想画一个成熟的红番茄一样的女人。十五年后,她来到我面前,向我展示她的美。这就是她,成熟美丽激情绽放的红番茄。这是她的杰作。”   “她创作的?”日本人纳闷地问。   “不,是她用一个漂亮的番茄砸出来的。碰撞出来的作品。”向瑾想起那个晚上的景象,低下头笑了起来。   “有趣,碰撞出来的作品。这是是你们共同的杰作。”日本人说。   “是的,是我们共同的杰作。”   “我喜欢这幅画,也喜欢你的故事。”日本人看起来非常有诚意。后面就是文少辉的事情了。   就这一瞬间,向瑾又开始舍不得卖这幅画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个人能看懂这幅画。   文少辉很快就赶到了。向瑾立即告辞,日本人再次深深鞠躬,向瑾也回了一个鞠躬。然后扭头再次看了一眼《红番茄》。   “哇,我的杰作这么快就卖掉了?厉害了,我。”吴芃之听说这个消息,非常高兴。   “这个日本人说,不是你的杰作,是我们俩的杰作。”向瑾纠正说,不压压吴芃之,她的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那就更好了。我喜欢跟你联名。啊呀,我还没有在画上签名。”吴芃之真是随时可以给自己加戏。   向瑾一时没有吱声,她在认真考虑是不是可以跟客人商量一下,把吴芃之的名字加上。   “嗨,阿瑾,你不会当真了吧?我就是一时不要脸,你还当真啊。”吴芃之对于向瑾的真挚很是好笑。   “我再不要脸一下啊,阿瑾,你说,我是不是给过你很多次灵感了?你说,我的家庭地位是不是可以提升一下呢?”   “就俩人,你准备怎么升啊?”向瑾竟然毫不迟疑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完全没有意识到吴芃之用的词是“家庭”二字。 第55章 第 55 章   55.   “我也想上天。”吴芃之欢乐地回答道。   有一种快乐是简单而直接的,就像这种时刻,食欲物欲的简单满足,无意义的闲聊逗乐。而有些快乐,则是需要通过漫长的努力无数的付出才能得到,比如梦想的实现,个人的成功,和各种苦恋。   有些人只想得到第一种快乐,另一些人则沉迷于获得第二种。归根结底,分开的这两种快乐都是短暂很不牢靠的,甚至可以说是虚幻的。   吴芃之并没有能上天,而是很快就又惹恼了向瑾。   依然是这个事情的延续。   吴芃之在饭桌上聊到这幅画的时候,才第一次知道了向瑾跟文少辉的合作方式。   “你不知道这幅画卖多少钱?你亲自见到客户也不能谈价钱吗?”作为销售出身的吴芃之,这是难以理解的事情,更何况那个人是文少辉。   “不是不能谈价,而是我不会谈。我和少辉就是这样分工的。”向瑾不觉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你竟然对自己的画完全没有主张的吗?你的画到底值多少钱,就是由文少辉说了算?”   “应该是市场说了算。而少辉很了解市场。你在质疑什么?是质疑我还是质疑少辉?”向瑾开始不悦。   “我觉得你应该对自己的画负责。这些都是你的作品,你的心血,你怎么能全然不过问她们的去向和价值?”   “我知道她们卖去哪儿了,也知道最后成交的价格。就是这样。少辉就是挡在我和现实之间的一块盾牌,我很乐意有这块盾牌。我和少辉合作了十多年,你不用怀疑什么。”   “我没有怀疑什么。”吴芃之赶紧想改口。但是想想又不甘心,“我就是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靠自己。就是要自己对自己负责。。。。”   “我是向瑾,不是吴芃之。我没有你那么能干,我很多事情都做不来,也不想做。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能遇到少辉,我很幸运。”向瑾的语气变得越来越不客气。   吴芃之也被最后一句激怒了,“对,我是做销售的,我是很俗气,但是这个世界难道不就是这样运作的吗?你为什么需要文少辉,无非就是因为他是一个好的销售。你为什么看不上我,却对他这么信任呢?我们有什么差别吗?他卖艺术品就高我一等吗?对于销售来说,只有产品,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在商场上,我对人心的揣摩跟他一样。”   向瑾没有吱声,是的,在她的内心,她确实觉得卖艺术品是一种更加高级的生意。被吴芃之一语道破,便理亏地没有回话。   吴芃之还没完,她还有话要说,“你以为合作很多年就可以信任吗?多少合作了很多年的像朋友一样的人,最后都为了利益反目成仇。我的公司在卖掉之前好话说尽,现在如何?我简直要烦透了。”   向瑾竟然没有意识到吴芃之工作中的困扰。她总是以自己不了解吴芃之的工作为理由,拒绝过问这些事情,以至于都不曾关注过吴芃之情绪中微妙的变化。   吴芃之所说的听不见别人的心跳,不是简单的不爱别人,更主要的是不信任别人。这是从她的工作性质,她的社会经验中得来的感受。   另一方面,人就是如此矛盾。吴芃之喜欢向瑾,很大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向瑾的纯粹和简单。反过来,吴芃之又很不适用向瑾对于文少辉无条件的信任。   “文少辉对你有想法,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吴芃之又转移了话题。情人之间吵架是没有什么逻辑可言。   “你东拉西扯的到底是要说什么呢?我跟少辉之间的关系在十多年前就解决了。否则怎么会合作到今天?”向瑾开始变得不耐烦。   “你说解决就解决了?你没有想法认为他就没有想法吗?所以我才会说,你就是太单纯罢了。”吴芃之对于文少辉从来就没有放松过警惕。只是苦于自己不懂艺术品,如果需要,吴芃之完全愿意为向瑾去学,有什么学不会的呢?   “他有什么想法我管不了,只要他不表现出来,我凭什么去怀疑他?更何况,这跟我们合作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十多年都相安无事,我看不出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现在不一样了,他一旦确认了我们俩的关系,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改变。”吴芃之坚定地说道。她凭直觉,文少辉将会变成一个十分不可靠的人。   向瑾有片刻的迟疑,但是随即烦躁地结束了这次争论,“行了,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反正我没有能力卖画,我需要少辉。”   吴芃之依然不死心,“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学的。”   向瑾一口回绝,“不要。我不会把爱人变成合作伙伴,或者说,我不会与合作伙伴相爱。我讨厌这样的关系。”   晚饭就和这场争吵一起,草草收场了。   两人陷入沉默。   向瑾去了画室。   吴芃之爬到床上看电脑,处理了一大堆邮件后,吴芃之烦躁地合上电脑。她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摸摸肚子,胃不知道是饿还是饱,总之是充满了不适感。于是跳下床,奔向画室。   向瑾听到吴芃之蹦跶下地的声音,赶紧在画布前摆好姿势。她刚才只是坐着发呆。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成功的艺术家大多不会选择婚姻,这些争吵和牵挂,实在太伤神,太分神。她晚饭后基本就没有办法集中精力作画。根本上,她就想不出要画什么。   吴芃之奔进画室来,若无其事地问道:“你饿吗?”   向瑾于是放下刚刚装模作样拿起的画笔,面前的画布上什么都没有,实在是装不下去了。所以向瑾认真地回答:“我想吃方便面。”   “哈,我们想到一起啦。我要吃煮的方便面。”   向瑾吞了一下口水,“再加一个鸡蛋。”   然后,她们拉着手,直奔小区的超市而去。 第56章 第 56 章   56.   方便面就着红酒,俩人吃得前嫌尽弃。   虽然思想碰撞很高级很深邃,但是能立即带来愉悦情绪的,还是最世俗的享乐。连向瑾也不得不承认食欲满足后的舒适感。   吴芃之还不满足,她为浪费掉的夜晚美好时光而惋惜。她觉得还要音乐,她放爵士乐老歌。   “你喜欢吗?”吴芃之已经开始播放了,才问向瑾。   “我不懂爵士。反正她只会让我联想起烟雾缭绕的酒吧,那些妖艳的女人,和色眯眯东张西望放肆狂笑的男人。”   吴芃之哈哈大笑了起来,向瑾对音乐的描述竟很有画面感。   向瑾随手拿起自己的素描本,翻到那个酒吧里戴着墨镜吸烟的女人的素描,“还有这样的感觉。”   “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在酒吧里戴墨镜?”向瑾问道。   “很多种可能。有一个是肯定的,她不想人看见她的眼睛。”吴芃之回答。   “刚从拳击场败下阵来吗?”向瑾调侃道。   “非常可能啊。或者是掩藏自己的黑眼圈,或者是掩饰眼中的厌倦。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敢直视别人的眼睛,也不愿意被别人直视。”   “嗯。你们现在常常是这样。”向瑾翻了几页,咖啡馆里一对情侣面对面坐着,却各自玩手机的素描。   “咦,你还在画呀?”吴芃之很高兴,原来向瑾还在画,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准备马上离开。   “哈哈,这张这张。。。。”吴芃之骤然笑得音调都提高了半度。   这是一个漂亮女人趴在桌边打盹,姿态妩媚。头上的发髻处升起一朵浮云,那里是她的梦境,竟是一对纠缠不清的身体。。。。   “阿瑾,你的心里戏还真多啊。哈哈。。。”吴芃之笑了又笑。   向瑾尴尬地拿起另一个素描本,递给吴芃之,以阻止她没完没了地纠缠那幅画。   里面全是吴芃之的速写画,和她们俩的速写。甚至有极私密的画面。   吴芃之侧卧着正在酣睡,表情松弛。向瑾仰躺着,侧脸看着熟睡的吴芃之。画面很简单,一大半都是盖在身上的被子,两人都只露出一点点身体。线条极简,几乎没有多余的线条,也没有表现明暗。但是却有强烈的亲密感。   “阿瑾,你太有画人的天赋了。”吴芃之抓紧这本素描本,认定自己是不会松手还给向瑾的。   然后,吴芃之翻到一页,那是吴芃之用手剥螃蟹的那幅素描。向瑾已经重新画过,还在边上写了一小行字:这个世界很糟,但是她也有美好。那就享受她的美好吧。   “阿瑾,就是这个。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文字。还比如你刚才对爵士乐的描述。我要的就是这些。文少辉不愿意过问你的这些素描,这个我们可以合作,对吧?我说的不是商业上的合作,是内容上的合作。我们一起出一本你的素描,素描实际上就是你的日记,你最真实的日记。”吴芃之还是没有忍住提了文少辉。她从吵架后就决心以后不提这个名字,刚刚在床上暗下决心,以后要盯牢这个男人,不能让他坑了阿瑾。以后睡觉都闭只眼睁只眼。   “这本我不出版。”向瑾指着吴芃之手上的素描本。   “那当然,但是你可以换成别人的头像嘛。”   “换成你和陈捷吗?”向瑾忽然一本正经地问道。   “啊呸,两个人都换掉。”吴芃之竟不自觉地抬起一只手护住自己的脸颊。   向瑾开心地笑了一阵,陈捷成了吴芃之最大的软肋。   接下来的日子,她们变得极为忙碌。   吴芃之由于与总公司的合作不是很愉快,有些消极。她早已经不再亲自跑客户,而且大部分具体事务都交给了副总和其他经理。   吴芃之知道,这个自己一手建起来的公司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东西,公司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运行。她有些心灰意冷,意兴阑珊。而且,她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吴芃之对绘画艺术发生了兴趣,她开始生吞活剥地阅读艺术史,名画介绍,阅读各类奇闻异事,强记各种绘画中的符号和隐喻。   最后,她觉得是时候要跳出书本,去直面这些名画的时候了。   “阿瑾,我们去希腊和意大利和西班牙吧。我要去看博物馆。”   “不去法国吗?”向瑾很高兴吴芃之的这个提议。   “啊对,还有法国,卢浮宫。”   “不去奥赛吗?”向瑾追问。   “哦对,还有奥赛。”吴芃之临时填压进大脑的知识,也得想牙膏一样一点一点地挤出来。 第57章 第 57 章   57.   在她们俩的欧洲行开始之前,向瑾与文少辉又一次发生了争执,而且还挺激烈。起因竟是那个小琴。   话说向瑾最后还是顺从于吴芃之,把小琴招进了画廊工作,不属于合作的年轻画家,而是工作人员。虽然是退而求其次,但是小琴欣然接受了这份工作,让向瑾有些感动。一个有坚持有信念的年轻人,自己是不是应该给与一些鼓励呢?哪怕只是一些安慰也是好的。   吴芃之强烈把小琴推进画廊,实在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她希望有一个眼线,观察文少辉的行为。虽然并不能抱多大指望,小琴的职位太低了。   然而,小琴本身就让吴芃之看到了问题。文少辉付给小琴的工资低得惊人。   于是向瑾和文少辉发生了争执,为什么要如此刻薄这些年轻人。文少辉则不屑地批评向瑾对市场的无知,“人力不是一个垄断市场,这是一个自由竞争的市场,价格是由市场决定的。现在就是这样的工资水平,她不干,自然有别人愿意干。”   最后文少辉还是缓和下态度,“这个是实习期的工资,半年后就可以加工资了。”   “你让她用这样的工资生活半年?她连房租都不够。”   “那是她的事情,没有这份工作,她难道就不活了?”文少辉近乎冷漠地说道。“行了,Grace,你不要操心她的事情了,你还是多关心一下那些年轻画家的作品。你多给他们一下指导。我觉得有两个相当不错。”   向瑾对于文少辉的口气非常不舒服。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受到了吴芃之的影响,她现在看文少辉的做事方式很不能认同。她直觉,文少辉回国不太久,但是对国内的一些不规范的东西适应的很快,甚至是欣然接受的。   说到对年轻人的指导,向瑾并不是一个乐为人师的人。她会与大家探讨很多问题,却极少指导。向瑾觉得艺术家重要的是表现自己的风格和情感,不是别人可以指指点点的。   这些年轻人反而很喜欢向瑾,觉得她很酷,也很通达。   只有那个叫Amy的漂亮女孩不喜欢向瑾,因为她喜欢文少辉。   根据小琴的说法,文少辉对待Amy也很特殊,已经引得大家不太开心了。只是没有人敢和向瑾八卦。   “我想,你对Amy过于关照了。她并不是最有才气的一个。”向瑾在吴芃之的再三提醒下,没有暴露小琴这个线人。   “但Amy会是最容易包装的一个。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并不需要太了不起的作品,她本身就是作品,而且还是话题。漂亮的青年女画家,还缺什么呢?你只要指导她把作品画得更加讨喜就可以。比如那些花儿,猫猫狗狗什么的,都是大家喜闻乐见的题材。其他的交给我。”文少辉的口气得意洋洋。   向瑾瞪着文少辉,感觉怪怪的,一下子很不自在起来,仿佛被一口发苦的茶水呛住,顿时对文少辉有了一种疏离陌生的感觉。从前文少辉也说类似的观点,但是从来不会如此直言不讳。   “如果你想重点包装Amy,就因为她年轻漂亮,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文少辉忽然凑近了向瑾的脸,带着得意的笑容,“Grace,你是吃醋了吗?”   看见向瑾愣在那里,文少辉笑的更加得意,“Amy喜欢我,现在的小孩子可真大胆,真是直接,我都快招架不住了。但是,Grace,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只要你一句话,我什么都可以放弃的。”   向瑾头疼地不得不承认,吴芃之是对的。文少辉根本还没有死心。只是她实在不明白文少辉到底喜欢自己什么。   “少辉你就是一种偏执罢了。我说过的,我们不合适。我不会爱上合作者。”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等了你这么多年,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能爱上我。”   “怎么是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们不是合作吗?不是利益分配吗?”   有一瞬间,笑容从文少辉的脸色完全消失,但是很快就又回来了。   “既然你只想维持这种合作关系,那就如你的意,我们接着合作。”   文少辉说完很快就离开。但是他的内心再次感到了屈辱。向瑾说得没错,自己对向瑾的追求,到底有多大比例是出于爱,多大比例是因为偏执,他自己都分不清了。抑或,他有一种对“情圣”这个角色扮演的执着,他甚至主要是为了感动自己。   文少辉另一个不高兴的地方是,向瑾居然认为两人是公平的交易,是合作关系,竟然不承认是文少辉对她的奉献。   “我就让向瑾看看,到底是谁离不开谁?”文少辉暗暗下决心,要狠下心肠给向瑾一个教训。当务之急,是要把Amy捧红。把她变成自己的另一棵摇钱树。 第58章 第 58 章   58.   要说旅游,吴芃之除了人生第一次的美国行以外,她一点都不喜欢,哪儿都不喜欢去。既不喜欢自己去,也不喜欢跟别人一起去,甚至都不喜欢知道别人去。   吴芃之发现,似乎每个别人旅游回来都像是获得了新生一样容光焕发,而自己不仅没有获得新生,反而是浑身不舒服,甚至是受罪。这让她难堪。于是她总是努力地掩饰自己的不喜欢。   说到底,旅游倒了吴芃之胃口的真正原因是,除了那次美国行,之后的旅游很多都是陪客户去的。她要一路陪客人说话,照料他们走马观花的热情,并且照顾好那些食欲旺盛且极其固执的胃口。他们左一顿右一顿地要求在欧洲和美国吃中餐,甚至早餐还想喝粥吃油条。吴芃之对他们的固执的食欲一筹莫展,以至于陪客出国成了她最糟心的事情。于是在她后来的这15年的时间中所有旅游经验造成了她严重的心理创伤。   后来发展成,就算没有客户,她也想到旅游就厌烦。只要没有必需的原因,她都宁愿一动不动地呆在自己的城市,甚至自己的家里。   当然另一个她不喜欢旅游的原因是,她常常觉得旅游的这段时间里,会给公司产生经济损失,而且她或故意或无意地高估这个损失。   但是,跟向瑾一起旅游,那就是另一个感觉了。   记得有天,向瑾问吴芃之,“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份感情呢?我并不会关心人,不会照顾人,更不会逗你哄你。你图什么呢?不要说那句不爱别人只爱我这样的空话,给我一个实实在在的理由。”   吴芃之想了半天,终究是给不出一个实实在在的理由,她只能说:“你的存在本身,就让我高兴。我并不需要你说什么做什么。至于为什么,我想大概是这样,十五年前,跟你在一起让我体验了崇拜和新鲜和爱慕。而十五年后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才能寻回逝去的岁月,好像时光倒流了,让我回到那个纯真的年纪,回到那种感觉和体验。”   吴芃之的意思归纳出来大约是,向瑾的存在,让吴芃之自己变得有意义。   从这个理由出发,就比较容易理解吴芃之主动提出旅游的原因了。因为这个旅程中有向瑾存在。而向瑾的存在,就根本上改变了吴芃之对旅行的心境。   当然了,吴芃之最首要的任务,是要亲自站在那些名画前检验自己的学习成果,顺便给向瑾露一手。吴芃之信心满满,背包里也满满地装了几本很厚的书籍,备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但是,当东风拂面而来的时候,吴芃之却凌乱在风中。她什么也分辨不出来,什么都认不出来。她分辨不出艺术手法,认不出那里的人物,找不到景物的消失点。。。。。总之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让吴芃之几乎情绪失控。她呆立在画前呼哧呼哧地生气。然后在展厅中央的长椅一屁股坐了下去。   向瑾坐到吴芃之身边,“书上的那些知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到的是什么。你就凭直觉选中自己喜欢的画,然后仔细地端详一阵,很快就能唤起你的艺术感受能力。”   她们俩参观的第一个就是奥赛博物馆,她们去的早,人不是很多,她们所在的画室几乎没有人。   于是吴芃之抛开那些印象模糊的书本知识,开始看画。   “你有被十几双眼睛盯着看的感觉吗?你看油画里的人都在打量咱们。”吴芃之忽然问道。   “你觉得不自在了吗?”向瑾问。   “没有,他们的目光都很有礼貌。”吴芃之说。   向瑾赞许地点点头。   她们看得不快,就这样一个一个画室地走过去。   参观者渐渐多了起来。最糟糕的是赶上旅行团的人。吴芃之起初还挺高兴地凑上去蹭解说,但是很快就厌烦了。   吴芃之的焦躁情绪与人数的增加形成了一种正比例关系,她变得烦躁。当然向瑾也是,微微皱着眉头。   吴芃之的情绪直接就影响了她对画作的看法。   “你说,这画的颜色怎么这么艳俗啊?这里,竟然用桃红色。阿瑾,我就一直纳闷,为什么这种红叫桃红?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颜色的桃子。”吴芃之说得振振有词。   向瑾有一瞬间的诧异,然后忽然就笑了,“桃子的颜色?果真是吃货啊。那是桃花的桃,是桃花的颜色。”   吴芃之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咯咯地笑了起来,脸蛋直接笑成了桃红色。   “你是又饿了吗?”向瑾拉了吴芃之往展厅外走,“我们先去楼上吃饭,要不然你还不定要饿出多少笑话来呢。” 第59章 第 59 章   59.   对于难得旅游出兴致的吴芃之,吃饱了也挡不住她一路闹笑话的劲头。   其实日常中的我们都很拘谨,都谨慎地维持自己的体面,以至于我们对于拿不准的事情都保持沉默低调,总之不乱评论,不信口开河,面色不改地暗自琢磨,或者含糊地点点头,其实内心一片迷茫。   结果就是我们一方面保持了体面,另一方面我们也失去了很多乐趣和进步的机会。   这个世界的一个乐趣不就是笑笑别人,再被别人笑笑吗?   而我们的很多进步正是从这些犯错的笑声中获取的。   吴芃之站在一幅莫奈的荷花池前感叹名家作品的精美。   “你仔细看池塘中间那块色彩,”向瑾在博物馆里从来不用手指作品,基本都是用语言描述位置,“那里的颜色是混乱失真的。原因是,莫奈在晚年视力很差,他根本无法准确描绘颜色。”   “啊。”吴芃之自我解嘲道,“我这不懂装懂又暴露了?”   “我觉得不是不懂装懂,是你被权威控制了。本能地觉得名家的作品都是好的,如果有什么不好,一定是自己不懂。”   向瑾接着说,“很多画家年老之后都会被视力问题所困扰,手出问题也很常见。人的艺术生命也很短。”   吴芃之拉起向瑾的手,轻轻地揉了几下,“你要保护好你的手和眼睛啊。我那天看见你把饮水桶举到饮水机上去了,以后不可以啊,等我来。”   “你也不要听风就是雨的。看看米开朗琪罗,从35岁开始就抱怨自己老了,结果,他竟然抱怨了54年。”   “哈,看起来我跟米开朗琪罗是同类,我也是从35岁开始抱怨老的。”   “是吗?那我呢?”向瑾不满地斜着眼看了吴芃之一眼。   “你不老,我也不老,只是心老。我刚才的话充分证明,所谓的老,是一个心态问题。对了,前段时间,我的一个下属称我为老人家。”   向瑾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气得都不想搭理她。后来一想,这显然是她的问题啊,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心理有问题。”   她们俩继续前往其他展厅。   然后她们走进另一个画室。吴芃之赫然看见一幅画竟完全描绘的是一个女人的最隐秘部位的特写。吴芃之难以置信地凑近画作,确认没有看错后,竟然一下子脸又泛起桃红色来,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向瑾。   向瑾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吴芃之。“跟我来。”向瑾引导吴芃之来到一个较为适合观察的位置站定。吴芃之可以佯装看另一幅画,实际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幅惊人的画作前的参观者。   “我们来看看大家在那幅画面前都是什么表情。”向瑾悄悄地说。   吴芃之发现这次旅游,向瑾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像现在这样轻松地陪吴芃之闹笑话,跟她交流解说,上次在美国是没有发生过的。那个时候,向瑾在博物馆简直完全不理吴芃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画,简直像着了魔,其实就是着了魔。或许人在不同的年纪会有不同的状态,现在的向瑾从容多了。   观察一大批人各式各样的反应,十分有趣。事后她们俩说笑了半天。总之,大家对于这幅画都很有兴趣,差别在于掩饰的方式和掩饰的程度不同。   “阿瑾,你现在对人有兴趣了。”吴芃之觉得这都是自己的功劳。   她们在奥赛博物馆走了一整天,吴芃之简直要累死了,硬是咬着牙没有敢说出来。   “真累啊。”这句话被向瑾说了出来,吴芃之竟一下子心疼了。   向瑾终究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   向瑾不仅容易累,而且开始怕冷了。吴芃之在美国的时候,在那场暴雨中被向瑾搂在怀里时,觉得向瑾的身体很温暖。她认为向瑾既不怕冷也不怕热。其实说明那个时候的向瑾,身体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强。   但是现在向瑾手是冰凉的。   巴黎的早晚很凉。向瑾早上出门时特意返回房间取了厚外套,但是手依然很冷。   当她们坐在塞纳河左岸边的小咖啡馆吃饭时,向瑾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还是一直在搓手。吴芃之不得不把向瑾的手拉进自己的怀里取暖。   向瑾都没有看餐牌就点了那个已经吃了两顿的烤鸭腿。   “你就不试试别的?你总不能在巴黎都吃鸭腿吧?这个鱼也很不错啊。”吴芃之不能理解向瑾不变的口味。   “只要好吃,就吃这个嘛,何必非要试别的。吃到不想吃再说。”向瑾对于食物的追求,完全不像绘画那么求变化,求突破。   她们并排迎着夕阳坐着,静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和隔着塞纳河的卢浮宫。向瑾喝着红葡萄酒在等自己的鸭腿,吴芃之喝着白葡萄酒在等自己的鱼。 第60章 第 60 章   60.   鸭腿和鱼,久久不能端上来,在欧洲吃饭,最需要的是足够的耐心。你不仅不能够催促,甚至都不能表现出着急。否则就会显得很不像话。   向瑾沐浴在夕阳里的时间久了,一只手在吴芃之的怀里也被捂暖和了,而且由于不能表现着急,于是整个人都不得不松弛下来,甚至轻轻地摇晃起右腿。但是嘴里喃喃说出的话依然暴露了真实的内心活动,“吃饭可真浪费时间啊。”   吴芃之反驳道,“对于我们这些饮食男女来说,吃饭可是头等大事。如果人不需要吃饭,那我们那么多时间可怎么打发掉呢?如果没有吃饭这个话题,人与人的交流就更加困难了。”   向瑾举起酒杯跟吴芃之碰了碰,“但是也有很多人,一直渴望发明一种胶囊,吃一粒就饱了。我还挺期待这种胶囊。”   “我们可不是你们这些艺术家。你们的艺术可以耗费无穷无尽的时间,我们的工作可不同。据说达芬奇发明了一种睡眠法,就是夜里每工作两个小时就睡半小时,然后再起来工作,这样一来,一夜只需要2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后来有人就按这个方式进行训练,果真成功了。结果,这个人没过多久就恢复了我们普通的人的睡眠习惯。别人问他为什么放弃了,他说,因为他不是达芬奇,他省下来那么多时间根本没有事情干。”   “嗯,是的,现在我也被你拖得一睡8小时,生活节奏都改变了。难怪最近很难有灵感。”向瑾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当年可以尽情地跟大家搞时差,现在为了迁就吴芃之,不得不按点上床。   “怪我咯?”吴芃之一脸无辜地问道。心里却十分高兴。   她们俩就这样闲聊了很久,鸭腿和鱼终于端到了面前。   向瑾咬了一口香酥的鸭腿,忍不住赞叹道:“看起来等待还是值得的。”   “当然,美食也是一种艺术。”吴芃之细心地切下一块鱼肉放进向瑾的盘子里,“试试我的鱼,好的话下次换换口味。”   现实主义者表面上看起来不如理想主义者那么高级,但是她们更加真实,也更加有趣。她们用行动去热爱和体验生活,而不是停留于语言和思想的高调中。   向瑾越来越认识到这一点,从吴芃之身上。吴芃之接下来说的话,更加证实了这个观点。   “阿瑾,我帮小琴找了一份兼职工作,在我一个出版社的朋友那里画插画。你是不是可以给她一点指导?”   向瑾发现吴芃之对人的好,是实实在在的行动,而不像自己。自己也会去跟文少辉争执,但是除此之外没有想过要做什么。   向瑾点点头,“这个工作很适合小琴。我回去可以跟她好好讨论一下。你让她有什么问题,就来问我。”   “说到出书的事,我今天一直在想,我们要尽快把这个事情做起来。还记得我们在美国的时候,你画的那些地图吗?我想,如果当年我们把那些地图出版,或许会很受欢迎呢。比如今天,我觉得你就在教我如何参观博物馆。这些都是我们特别欠缺的东西。我们最时尚的说法是眼前的苟且,诗和远方,好像远方和诗是必然的组合似的。”   吴芃之喝看一口酒,把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接着说,“问题是,其实我们很多人,走到远方依然是苟且。我们走多远都没有诗,因为根本心中没有诗。看到美景,我们只能不断地说,太美了!太美了,真是tmd太美啦!我们组织不起来语言,我们也说不出美在哪里。”   向瑾没有停下吃她的鸭腿,但是她很认真地在听吴芃之说话。   “你说我对大自然是虚假的热爱,你可能觉得我对艺术也是虚假的热爱。但这并不是我们的错,这是我们教育的问题。我从来不曾接收过这方面的教育,我们的时间都被那些乏味的课本知识和没完没了的工作给占满了。而我们小时候从来没有机会参观过这样的博物馆,我们甚至连画册都很少看。也没有人给我们讲讲艺术那些事。”   向瑾放下刀叉,看着吴芃之,听她继续往下讲。   “你不喜欢用语言讲解你的画作,自有你的道理。但是或许正是你们这样的想法,让你们与我们这些普罗大众距离更远。我们只是缺乏训练,并不都是朽木。如果你对我们多一点善意,像今天这样,你给我讲解,给我引导,我其实是会爱上艺术的。”   “比如我们在博物馆里讨论过的那个话题,为什么那么多人,根本不好好看任何一幅,却用手机拍下每一幅作品。我刚才想明白了,实际上,我们现在已经习惯通过屏幕来看世界,我们很难好好地盯着实物,我们更习惯于从手机屏上来看。我们无法直视眼前的景物,我们更喜欢通过屏幕看BBC的纪录片,那个更加激动人心更加容易看懂。你知道吗,在美国的时候,就算在纪念碑谷,我也觉得没有东西要看。但是你送了我那幅画之后,我忽然就知道了我为什么没有兴趣,因为我根本不会看风景。如果你当时能像今天这样引导我,我想我当时会表现得更好一点。” 第61章 第 61 章   61.   法国和意大利旅游,传统上是美食加大教堂加博物馆加购物。吴芃之却节外生枝地掏出了几本丹布朗的小说,要求抽出时间走丹布朗设计出来的惊魂路线。   起初向瑾很是不屑,但是随着一路上吴芃之活灵活现地讲解,向瑾竟被刺激得兴奋起来。于是巴黎期间她们一直举着那本《达芬奇密码》,在罗马按着《天使与魔鬼》的路线不辞劳苦地走了一个大十字。在佛罗伦萨,吴芃之翻腾着那本《地狱》,最后还不无遗憾地眺望着东方说,“这次可惜去不了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啦。”   “下次我们去圣索菲亚大教堂。”向瑾不假思索地回答。   终于,她们登上开往希腊的船。希腊是她们的最后一站。   因为担心过于审美疲劳,她们放弃了西班牙。   “西班牙我们可以和北非一起走。”吴芃之站在船舷边,迎着海风,又不舍地看向西方,想象着根本不在视线内的西班牙。   “你准备跟我去北非?”向瑾有点意外,吴芃之可没有提过这一茬。   “啊,要不然呢?”吴芃之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不工作了?芃之,你的公司到底怎么了?”向瑾和吴芃之坐在甲板上,开始聊天,航程比较长,十多个小时。   “阿瑾,如果有一天我被他们踢出来了,你是会养我的,是吧?”吴芃之开玩笑地问。   向瑾翘起嘴角笑了一下,“养是可以养,但是估计你就不能要求吃得这么好了。”   “那我就放心了。我连减肥药也一起省了。”吴芃之开完玩笑,才开始认真地把自己公司的情况说给向瑾听。   向瑾仔细地听着,对于那些数字始终是一片混沌,但是事情是理解了。她不得不承认,吴芃之在商场上打拼很不容易。处处是陷进,到处是狡诈。   “我这样连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的人,都架不住被骗,你这么单纯,能顺利走到今天,实在很幸运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文少辉也算很不错了。”吴芃之忽然又提到了文少辉。话一出口,吴芃之赶紧瞟了一眼向瑾。   向瑾若有所思地看着大海,没有接吴芃之的视线,也没有接话。   “我最近在想,文少辉对Amy的包装,成功的可能性还挺高。我看过Amy的画,就是那种一看就很明亮挺漂亮的画,大概很容易讨人喜欢吧。”吴芃之试探地说。   “配上那句:明明可以靠颜值,偏要靠才华。”向瑾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她讨厌这些莫名其妙的语言。   “哈,你学得还挺快。然而,你真的觉得她有才华吗?用颜值包装,她到底可以走多远?”吴芃之问。   “艺术圈,特别是流行艺术,大概和娱乐圈也差不多吧?能走多远你可以预测,我可不行。”   “不管怎样,当文少辉想精心打造Amy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你们的理念已经不同了?”吴芃之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可能吧。”向瑾不情愿地回答。   “那就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不要完全地依赖他。至少我们的新项目不要交给他,我会处理。”   向瑾犹豫了一下,最后嗯了一声。   吴芃之心里暗喜。自己慢慢推进的策略显然奏效了。她心中还有更长远的计划,要慢慢释放,不能操之过急。   航船沿着亚得里亚海一路南下,沿途到处停靠,整个甲板上都挤满了东欧人他们就散乱地席地而卧,抽烟,大声聊天,遛狗,一片混乱。   向瑾和吴芃之逃进自己的船舱,在波涛起伏的亚得里亚海云雨了一番。   “我们还可以再睡一次爱情海。”吴芃之豪情万丈。“等睡完东地中海,下次去西班牙睡西地中海和大西洋。”   向瑾吃吃地笑了起来,“你这睡地图的习惯是哪儿来的?”   “人生如戏,游戏的核心就是攒积分。我现在攒的人生积分就是跟你睡地图。”   她们舒服地睡了一个好觉,天亮终于登上了希腊的土地。   向瑾站在帕特农神庙前时,掏出一张买好的明信片,为Argus画了一幅速写。Argus说,他是看着这座神庙长大的。   “Argus又是谁?你在美国到底有多少桃花啊!”   向瑾在希腊一路买下了好几张街头艺人的CD,有小提琴,有竖琴,竟唯独没有碰到一个吹排箫的。令向瑾遗憾。   旅行结束时,吴芃之问向瑾最喜欢哪里,向瑾毫不犹豫地回答:希腊。 第62章 第 62 章   62.   希腊无疑是符合了向瑾的所有爱好。   希腊的艺术没有繁复的细节,只有极致的美和纯粹,更重要的是自由和进取精神,希腊文明少有世俗的气息,充满哲学的深邃。神庙的庄严美和民居的质朴自然美,正是他们生活的态度。这是其它任何国家都无法具备的气质。   对于希腊的风景,向瑾这个一向偏爱荒凉的人,不得不承认,希腊本土荒凉出了地中海独特的风情。而向瑾彻底地爱上了地中海蓝,她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调试着这片蓝色。   希腊的海岛风光又全然不同,4S之称实在准确,sun,sea,sand,sex。还有比这些更加美好的东西吗?她们在米克诺斯岛上流连忘返,那个被称作同性恋天堂的小岛,大家是如此地自在轻松,这是属于他们的岛屿。   希腊人,更是让向瑾反省自己那个“我不画人”的念头只是因为孤陋寡闻而已。她在希腊期间,画下了无数人物素描。她喜欢希腊人不苟言笑高深莫测的表情。   向瑾和吴芃之在海岛酒店的阳台上观看日落时,隔壁阳台赫然走出一对□□美女。吴芃之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的时候,向瑾竟自然地与她们攀谈起来,最后欣然给她们画了一幅油画。向瑾大方地将画赠送给她们,唯一的请求是,允许自己日后可以再复制一幅。   吴芃之出于嫉妒,第二天傍晚时分也裸体沐浴在地中海的夕阳中,强烈要求被画成油画。   画家备受青睐的原因,其实并不是他们本身有多可爱,而是他们的才华可以给人带来无限的愉悦。在这个从来不缺互相点赞的时代,一幅画所表达出来的赞赏是无可比拟的,   向瑾喜欢希腊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希腊,她终于不需要承受美食的狂轰滥炸。希腊的食物简单,却非常合向瑾的胃口。她每天的食谱几乎都是固定的,那个最便宜最可口的Gyros,那是一种肉卷,再加酸奶,加希腊咖啡或者冰咖啡,还有希腊的ouzo。希腊的葡萄酒不好喝,但是他们独特的ouzo带着茴香味的烈酒却十分有劲,起初可能很排斥,最后却变得回味无穷。   希腊是一个不需要为美食操心等待的国度,真是太好了。当然很重要的是,向瑾终于可以每次喝完土耳其咖啡后都跟吴芃之玩一次算命的游戏。   Argus不信这些算命,但是有时你却不得不信命运的神奇。   有天向瑾刚刚用咖啡杯给自己扣出了一个好图形好运气的时候,吴芃之接到了小琴发来的一条微信。   那个日本人又一次来到画廊,在那里仔仔细细地看向瑾的每一幅画。小琴用感叹号表达了自己的吃惊,说这个日本人竟然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观看向瑾的那十几幅画。最后,日本人跟小琴索要了向瑾的联系方式。   “你怎么看?”吴芃之掩饰不住兴奋地问向瑾。   向瑾沉思了一会儿,淡淡地说,“等他联系我再说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来不是一个好的销售习惯。好的销售,是在见到客户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吴芃之从来都是这么做的。   “我现在能干嘛?我又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他的目的。”向瑾在这些方面永远是被动的。   “你先考虑几个为什么吧。1.他为什么看你的几幅画看一上午?2.他为什么索要你的联系方式?3.他为什么绕开了文少辉?阿瑾,你不是给我答案,而是给你自己答案。”   向瑾不吱声。她很想与吴芃之讨论这个话题,但是无论如何,她心里还是没有想定要怎么跟文少辉继续合作。她内心有不安,有犹豫,也有不舍。   “我想来想去,觉得没准我又立大功了。”   耳边又传来吴芃之沾沾自喜的声音。向瑾承认,吴芃之始终是那个可以给自己带来灵感的人。   而且,吴芃之不是那种喜欢扮演可爱角色的女人,而是一个乐于付出爱的人。吴芃之更大的乐趣是爱向瑾,而不是为了讨向瑾的爱。应该这么说,是一个主动去爱,而不是被动等爱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现在很少见。我们从小所受的教育,都是培养出各种气质,变成一个可爱的女人,比如要美,要会打扮,要会说好话,要乖巧得体,甚至琴棋书画各项技能也只被视作加分项而已。总之,就是要成为一个人见人爱的女人。我们很少被教育,要勇于遵循内心,要勇于追求爱情。   向瑾虽然不至于取悦别人,但是她也很少知道如何去爱别人。 第63章 第 63 章   63.   吴芃之以为这个日本男人必然带来的会是好运,然而结果对于吴芃之来说,却是好坏参半。   这个叫大野的男人在日本拥有一间画廊,希望能够与向瑾合作。原因是,他在买下了第一幅向瑾的画作之后,竟然在睡梦中反复出现向瑾的其它绘画。   “我有些迷惑,到底是我把你的画作带进了我的梦境,还是你竟然画出了我的梦境?”大野如是说。   向瑾与大野进行了一场长时间的交流,这是这么多年来向瑾遇到的最懂自己画的人。向瑾甚至就即将开始的北非之旅和绘画的构想征求了大野的建议。   他们探讨沙漠,相关于时间、生命、历史,甚至到具体的技法,他们无所不谈。   大野认为可能因为大器晚成的缘故,向瑾的绘画依然处于上升期,依然有激情和表现力,技法上还在不断进行新的探索。   向瑾带着畅快的心情,重新点燃的斗志,整装待发。而且,拒绝了吴芃之的陪伴。因为艺术创作必需有一定程度的孤独和一定程度的不舒适。   向瑾丢下一大堆城市素描作品给吴芃之出书,然后,毫不迟疑地背起行囊再次独自上路,奔向辽远神秘的沙漠。   文少辉坐在吴芃之面前,目光严厉,怒气在眼中闪烁,毫不掩饰。   吴芃之这次却胸有成竹。自从前一次在文少辉面前败下阵来之后,吴芃之就没再有机会直面这个男人。今天,她终于出了这口恶气。   吴芃之是代向瑾来与文少辉谈合□□改的事宜。   文少辉指责她们是违反契约精神。吴芃之则亮出了手中的证据,那就是文少辉已经私自与Amy签订了合作协议。   出人意料的是,其实Amy家境殷实,她竟是珠宝商之女。   既然文少辉违约在先,那么向瑾就不存在违约这回事了。她们要谈的,客气地说是修改合同,实质是是签订新的合同,当然也可以解除合同。   文少辉想与向瑾直接谈判。   “不可能了,阿瑾已经去了非洲。我是她的私人助理。”吴芃之拿出了向瑾的委托书。   文少辉知道,自己必须要在两棵摇钱树之间做出选择。一棵是在艺术上已经成熟的果实殷殷的大树,一棵是很有题材也很有财力的极有想象空间的新树。   在文少辉眼中,向瑾这棵大树,不仅稳定,而且可靠舒服。向瑾没有复杂的心机,绘画技艺娴熟,有才华。   Amy这个女孩条件十分优越,家境殷实,父母直接就准备给他们投资了。简直就赢在了起跑线上。而且,Amy已经直截了当表达了对文少辉的绵绵爱意。   但是,文少辉却犹豫了起来。他隐隐地有一种不自信。他能看到与Amy年纪的差异带给自己的不安。而且,有一种是否应该马上捧红Amy的纠结。当然,还有对Amy在艺术上能走多远的疑虑。   文少辉这才理解了向瑾坚决拒绝他的爱情的深刻道理。在他们俩的合作中,爱情不是一个会无端影响合作的因素。爱情,实际上是最脆弱的东西。不仅脆弱,而且很有破坏性。   文少辉原本以为可以脚踏两条船。若是放在从前跟向瑾合作,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甚至可能向瑾都不会发现。现在横空出世个吴芃之,而且逼着他做出选择,必须丢掉一条船。这让他愤怒,让他为难。   他从第一眼就不喜欢吴芃之,但是没有料到,这个不起眼的女人,竟有这么大的杀伤力。自己分明是被上一次的聊天给误导了,上次吴芃之的慌乱和不着调,严重地误导了文少辉,让他轻敌了。   他更讨厌这个女人与向瑾之间说不清的暧昧关系。   另一个也是横空出世的叫大野的男人,也十分讨厌。大野不同于吴芃之的是,他是个行家里手。文少辉很是后悔那天让向瑾去见大野。见到向瑾之后,大野与文少辉的交流和交易就变得十分不顺利。   大野不信任文少辉,而文少辉也不愿意与大野合作,极力阻挠大野再一次见到向瑾。这最终激怒了大野。   最可怕的是,如果大野和吴芃之合作,那么文少辉几乎就可以完全被替代了。   当务之急,是要做出选择。他采取了拖延战术,他需要时间评估。   吴芃之看着乱了阵脚的文少辉,简直掩饰不住自己的快活。   向瑾终于在阿尔及利亚这个国家、在撒哈拉沙漠的边缘的一个小镇安顿下来。一切都正合向瑾的意。   在这里,她语言不通,独来独往,有足够的“孤独”。生活上是足够的“不舒适”。   她买了一辆二手吉普,将后排的座位拆除,放着画架和画凳,和各种绘画工具,还有水和饼干。   向瑾用很便宜的价格租了很大的房子,里面空荡荡,只有很少的家具。门前一棵大树,这是向瑾最主要休息和思考的地方。   与向瑾联系的,除了大野,就是吴芃之。大野主要是作品上的事情。而吴芃之是生活上的事情。   每当吴芃之想念向瑾了,就会发各种实用的信息,从当地的天气预报,到任何北非地区的风吹草动。也常发最简单的烹饪技巧,然而向瑾根本不理会这一套。她宁愿“不舒适”地吃着当地的食物。   每当向瑾想念吴芃之的时候,就会坐在门前的大树下给吴芃之发微信,抱怨天气,抱怨难吃的食物,抱怨虫子,抱怨突然扭过来的蛇。。。。。 第64章 第 64 章   64.   对于炎热和干旱,吴芃之早有了解。但是忽然听说有蛇,吴芃之就不淡定了。她自己原本就很怕蛇,加上向瑾用了一个“扭”字,吴芃之脑海中就再也无法抹去这个画面。每每想起这事,就浑身的汗毛都会立起来。   吴芃之忙完手头的事情,一直都在筹划去北非的事,现在畏缩了。她重新让自己忙碌起来,以逃避去北非的计划。她只是自己在挣扎而已。向瑾对于吴芃之的挣扎一无所知。   过了一阵,向瑾的各种抱怨开始转变成了各种想念。   向瑾说,她想念大浴缸,想念泡热水澡,这里太缺水了;想念那个熟悉的理发师傅,自己的头发又长又乱,加上没有好的洗发水,头发都打结了;她还想念清凉的海风,想念好吃的饭菜。。。。。   吴芃之的回答是:我只想念你。   向瑾辩解说: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缺,而我什么都缺。   当向瑾接到吴芃之的信息,“我要来了。”的时候,其实吴芃之已经到了。   吴芃之是站在那棵大树下给向瑾发的信息。吴芃之一眼就认出了那棵大树,因为向瑾画了这棵大树给吴芃之看。更加因为,这里的树实在很少。   向瑾的吉普轰然冲过来的时候,吴芃之吓得一动不动地站在树下,面如土色。心中一个声音呼啸而过,“我不会被自己心爱的女人撞死吧?!”   向瑾则急刹车,跳下吉普,甩上车门,一脸惊喜地走向吴芃之,一把抱住了这个吓呆了的女人。热烈地吻了她。   吴芃之挣脱了向瑾干燥灼热的唇,气恼地说:“你要吓死我了,你都这样开车的吗?”   向瑾也不计较吴芃之的态度,拉了她的手往屋里去,“谁让你要给我惊喜。我这里根本没有人来,怎么会想到你站在这里。我以为你还在飞机上享受空姐分发给你的食物呢。”   吴芃之错愕地发现,向瑾居然首先想到的是飞机上的餐食。   “为什么选这个鬼地方?”吴芃之不满地嘟囔。   “这里的沙漠还是不错的,这是一块绿洲,靠在撒哈拉沙漠边缘,每天开车过去很方便。但是这里穷的要死,所以人少。差不多我可以离开了。我受够了。”   她们进了屋子。今天终于不用去对付那些糟糕的当地食物。吴芃之带来的每一样吃的都分外可口。   吴芃之整晚都在担心哪里会扭过来一条蛇,吃了点东西就躲在床上不肯下来,整夜都缩在向瑾的怀里,睡一会儿醒一会儿。一副可怜宝宝的模样。   第二天,吴芃之才看清了向瑾的那辆破旧的吉普,油漆都被风沙给刮得快没颜色了。   “赶上大风暴,车不被掀翻就不错了,油漆什么的,根本不是个事儿。一场风暴过去颜色就少掉一半。”向瑾说的倒是轻巧,吴芃之听得心惊肉跳。   “但是那风暴真壮观。”向瑾自然是从绘画的角度在看这些沙漠风暴。   她们很快就处理完这里的房屋,将大批的画包好搬到车上。轰然离开。   破吉普吱嘎作响,还不时熄火,速度是不受控制地忽快忽慢。雨刮器上的橡皮条奋力挂去玻璃上的沙尘,发出刺耳的声音,把玻璃刮成了大花脸。向瑾只能勉强透过肮脏的玻璃看向前方道路。好在这里人烟稀少。向瑾吃苦的能力远超吴芃之的想象。   吴芃之已经安排好了画作空运回国的途径。   然后,吴芃之终于把向瑾带到了西班牙。物质丰富的文明社会,才是吴芃之的最爱啊。这次,向瑾不得不承认,世俗的享乐太迷人了。   她们住进了豪华酒店。向瑾终于泡进了大浴缸,喝着红酒。干燥的皮肤被晶莹的水流浸润,向瑾竟感觉眩晕。   出了浴缸,向瑾站在明亮的镜子前观察自己,头顶的灯光很刺眼,投下的影子使得脸庞有些憔悴,加深了眼角的细纹。   吴芃之不声不响地推开浴室门,从后面抱住向瑾,嗅着她身体的芬芳。   向瑾不开心地说,“灯光和镜子把我变丑了。”   吴芃之嘚瑟地回答:“不怕,我和床可以把你变美。” 第65章 第 65 章   65.   “阿瑾,你到底有多久没有抹润肤露了!”吴芃之的手掌在向瑾的身体肌肤上任意遨游,“我都能听见润肤露滋滋的渗透进皮肤的声音。”   向瑾趴在床上,侧着脸以便可以顺畅地呼吸,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向瑾毫不理睬吴芃之的关切,她正在跟席卷而来的睡意对抗。对于向瑾来说,她更加乐于享受舒适的大床和被褥,润肤露什么的,排序还差的远呢。   向瑾很想对吴芃之说,“哪来那么多废话,你这求欢要磨蹭到什么时候!”事实上,向瑾什么都没有说,继续任由吴芃之在自己身上磨磨蹭蹭。   吴芃之仔细看着向瑾的侧脸,欣赏她紧闭的眼睛,微微抖动的睫毛暴露了向瑾情绪的波动,还有小巧的耳垂。“你知道你的耳垂红了吗?”   “麻烦你注意一下节奏。”向瑾忍无可忍地提醒道。   “是,保持节奏!是到了该缠绵的时候了吗?”话音未落,吴芃之已经扑倒在向瑾的身上。。。。。   向瑾慵懒地躺在被窝里不肯动弹。“我哪儿也不想去。我们在房间点餐吧。”   “绝对不行。送到房间里来的饭肯定不是好饭。哪个厨师愿意好好为一个懒得出门的人烹饪?”吴芃之试图把向瑾拖出被窝,向瑾直接耍赖不肯挪窝。   “你想啊,要是有个想买你画的客人说,除非你把画送到我家里来,我才懒得去画廊选画。你会愿意把最好的画卖给他吗?去餐厅吃饭,是对厨师最大的尊重!”   吴芃之这套说辞果真打动了向瑾。她心甘情愿地爬起来,出门前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大床。毫无疑问,吴芃之会在餐厅里磨蹭更长的时间。   她们在餐厅里呆的时间比向瑾预计的还要长。吴芃之抓紧时间汇报了近期的各项进展。   “我们首先谈文少辉的事,可以吗?”吴芃之问。   向瑾坐直了身体,严肃地点点头。   文少辉最终选择了Amy。   在吴芃之的步步紧逼之下,文少辉不得不退出了画廊30%的股份。向瑾与文少辉当年竟然签下了各占50%的合同,在吴芃之的理解中,这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文少辉继续参与画廊的分红,也可以根据做出的贡献提成。但是,他跟Amy的合作和经营与画廊无关,不得使用任何画廊的资源。   “他退出来的30%股份,如果你不反对,我买29%,你买1%,你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吴芃之认真地说。   向瑾有点不习惯吴芃之跟自己谈生意的模样。“你现在有这么多钱吗?”   “我已经从我的公司里退出了一部分股份。”   向瑾点了点头,忽然说:“芃之,谢谢你!”   “谢我?谢什么?”吴芃之感觉有点突然。   “你让我和文辉避免了一场令人厌恶而且非常残酷的正面摊牌。我猜到他会选择Amy,没有人能够抗拒唾手可得的好处。我也不想抢在他做出选择之前先下手抛弃他。你处理得很好,我不需要跟他翻脸,我们或许还可以坐下来喝一杯。少辉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他。”   “我们画廊与大野的合作,我晚一点草拟一个方案给你。”吴芃之还在找律师商讨细节。   “你看着办吧。”向瑾无所谓地说。   “不行,你不能老是回避这些事情。你是控股人。”吴芃之还不依不饶了。   “真烦人。”向瑾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我们的书已经开始印刷了,你的素描真漂亮,我不确定的是,我的文字是会增光还是拖后腿。”   吴芃之举杯与向瑾碰了碰,“你以后再也不能跟我玩说走就走的把戏了。我有权知道你的动向。”   “不是我控股吗?还是我说了算。”   “你可以说走就走,但是必须来我这里报备。你可以说走就走,我就能够说来就来。哼。”   “好了好了,我现在就报备一下啊,我们西班牙之旅结束后,我就去摩洛哥了。”   “什么?你还要去北非?”吴芃之气得眼珠子都突出了。   “我还没有去摩洛哥啊,我的最好的沙漠作品还没有出来呢。不过,那里可是比阿尔及利亚美多了。你放心,摩洛哥的生活条件应该好很多。”   “那还要多久?”吴芃之气恼地说。她以为自己可以把向瑾带回家的。   “看情况。不过肯定要比阿尔及利亚呆得久。过个直布罗陀海峡就到西班牙了,我可以常常过来享受一下生活。”向瑾的变化还是明显的,她不那么排除享乐了。   吴芃之不满地嘀咕道:“你真是一个不知道乡愁为何物的女人。”   “没错,我不知道乡愁,但是我知道,我有一个说来就来的姑娘。”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